我留下說著還有工作要做的阿東,離開了御堂靜香的房子。從半藏門車站轉搭地下鐵回到下北澤,把行李放在租屋的玄關之後,又出門到店裡打工。打開酒吧鑰匙的尋常動作,卻讓我有種不自然的感覺。
過了下午六點,外頭天色還亮得很,聽到了有人走下樓梯來的腳步聲。我已經很熟悉這家店的階梯了,能從腳步聲中聽出是男或是女,也可以聽出大約的年齡。那種跳舞似的、有節奏的腳步聲,一定是來自白崎惠。小惠是跟我在同一個研修部的同學,是一星期只到大學露一次臉的好朋友。她拖著腳步聲,直接朝著吧台走來,把那穿著牛仔褲的小屁股往凳子上一放。
「熱死人了——給我紅莓蘇打吧!這是這周的筆記和教科書的影本。」
她把臉頰支在活頁夾和影印紙上,這使得她朝天鼻的角度看起來更加明顯。小惠跟眹良是截然不同的典型,身體的每一個線條都是緊實的,到處隱約可見像男孩般的剛硬特質。淺茶色的短髮、從遠處看來就像橡樹子做成的帽子一樣;穿著老舊T恤的胸口微微地隆起。我把鮮紅色的蘇打倒進細長的杯子中,放到她面前。為了感謝她幫我整理筆記,小惠在店裡的飲料完全免費。
「阿領這樣過日子真好,我也不想去念什麼鳥大學了。可是,你真奇怪。大家都升上三年級,很快就要開始找工作了,你卻還在這裡當酒保。」
我老實回答說。
「一想到要去學校,腳就動不了了,坐在教室里就覺得呼吸困難。我不是開玩笑的,真的是這樣。」
我想那可能是緊急時刻身體發出的訊息吧!那間有大半的學生打瞌睡、或在桌子底下把玩手機、採光很好的階梯教室,一定是我的致命剋星。
「哪,小惠,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幹嘛這麼正經八百的?」
「女孩子認為的美好性愛是怎樣的?你知道什麼叫做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最美好的性愛嗎?」
這是我從昨晚開始就一直放在心上的疑問。小惠放下正在暍的飲料,很嚴肅地盯著我的眼睛看。
「你想大白天的就跟我談這種猥褻的話題?或者另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談?」
「後者。」
小惠的視線停在浮出一排細細的泡沫然後又消失的雞尾酒上,氣泡從杯底浮到紅色的水面就會變大,雖然只是大一點點。
「這個嘛……,我想應該是懷著愛意跟自己喜歡的人做愛吧?這個時候就不會想要去評價,就算感覺不是最強烈也會很滿足的。」
我想一個應召男的性愛應該不一樣吧?客人又不是戀人。
「如果是不需要有感情的時候呢?」
這次她沒有馬上回答。小惠嘟起了嘴。
「我不知道啦,我是不會跟自己不喜歡的人做的。」
「如果不是自己的經驗,而是就一般來論的話呢?譬如到國外旅行,用錢買當地的男孩子。這時候你會期待有什麼樣的性愛?」
小惠搖搖頭,臉上帶著點怒氣。
「就一般來論我也難以想像。這種事你最好去問那些可以面不改色地買男人的女人吧!我是無法想像的,而且覺得有這種想法就已經讓自己變得好髒了。」
我不明白一個正陶醉在自己夢想中,卻突然被問到莫名其妙問題的女孩子的心情。
「對不起,我只是遇到了不得不去思考性愛這種問題的事情。希望你不要見怪。接下來要喝什麼?」
我從吧台底下拿出杯子。小惠立刻又喜滋滋地說道。
「Wild Turkey對蘇打水。要雙份的。」
當天晚上,我不再去思考無法定價的性愛是什麼了。我告訴自己,不管如何,只要不是最差勁的,也沒有必要永遠都有最好的表現。
儘管如此,在店裡準備打烊的時候,還是不禁想起同一時間應正在某處從事最好賺的工作的阿東的那張困惑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