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町在宅區的面貌和半夜時完全不同。五月的白天,從某處的校園傅來了歡笑聲,昨晚呈靜止狀態的噴泉也緩緩地噴著水。她拿著一串鑰匙,我則提著像山一樣高的購物袋進到屋內。
進入客廳,我看到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小個兒男子坐在沙發上。感覺上還不算個男人,是一個有著纖細腰身的少年,襯衫和領帶都是正紅色的。綿質和絲質的光澤雖然有所不同,但是顏色和味道卻是相近的。御堂靜香發現少年之後說道。
「歡迎,阿東。」
「您好,打擾了。」
少年看也不看我,原本稍微提高的腰身又貼回了沙發。
「我幫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新人森中領,而這位是……」
御堂靜香把拿著鑰匙圈的手朝著少年張開,動作就像出示事先備好鴿子的魔術師一樣。
「平戶東。阿東是適合特別客人的特別男孩子。」
我想起昨天晚上她說過的話。原來他就是上一次床就能得到一部車或一棟公寓,VIP專用,沒有定價的應召男。阿東吊著眼睛看我,左右搖了搖頭,披在肩上的長髮一晃動,彷彿就像聽到乾爽的沙子灑落的聲音。
「請不要這樣說。因為我長這樣,所以才會有喜歡欺負年輕男孩子的客人找我,只是這樣而已。我並沒有做什麼特別的事情。」
「是嗎?可是客人的評價卻很高呢!」
我提著紙袋,站在房間門口聽著他們兩人的對話。小個子少年紅了臉。阿東和我想像中在御堂靜香的俱樂部工作的男人們截然不同,我曾經想像他們都是在夜晚的街道上到處可以看到、像孔雀一般耀眼的人,以為都是一些擅長在公關俱樂部設下陷阱,很懂得保養和修眉毛的男人,甚至是皮膚經人工仿曬而變得黝黑的肉食野獸。
「阿領,你把身上的襯衫脫下來,換上有鈕扣的上衣讓我看看吧!」
御堂靜香走向牆邊櫥櫃。
「要做什麼?」
她打開抽屜,從裡面拿出拍立得相機。她用熟稔的動作確認相機里殘存的底片。
「當然是製作你的宣傳品啊!你沒有做過這種事嗎?」
她拿著相機走回來,攤開一本放在玻璃桌下的相簿,黑皮封面底下夾著厚厚的相片。她很自然地坐上沙發和阿東一起看相本。尺寸規格呈橫長型的相簿,每一頁中都夾著兩張相片,每一頁都是不同的應召男。貼有相片的內頁上用不同筆跡寫著三個數字和名字,四周留下了大量的空白。裡面有各種不同類型的男孩子,但每一個看起來好像都不超過二十五歲。
「都很年輕吧?」
御堂靜香淡淡地說道。
「是啊,我們俱樂部的男人確實都很年輕。其他的俱樂部好像也有專門提供中年男性做服務的,不過我們這家店最受歡迎。日本的女性還是偏好年輕的男人,不管是男人女人,這一點倒是沒什麼不同。」
阿東也點頭說道。
「有很多女人很像男人的。」
相簿一頁一頁翻過去,我看到了阿東的相片,看起來像離家出走受到保護管束的中學生,關節凸顯的薄薄的肩膀和有著結實肌肉的手臂,從無袖背心底下裸露出來。
「讓我們先把照片拍好吧!阿領,你今天不是還要打工嗎?」
我當場脫下黑襯衫,把條紋一字領上衣從頭上罩下去。阿東把視線移向房間一角,彷彿刻意避開看我換衣服。換好衣服後,我站到門邊的白牆前、面朝前方。御堂靜香拿好相機。
「等一下。」
阿東說著,從沙發上站起來,朝著我走過來。他抓住我兩邊的肩膀,幫我把衣服攤平,當他鬆開手時,纖細的手指頭輕輕地壓了壓翹起的發尾,動作就像春風拂過我的發梢一樣。
「謝謝。」
我朝著他單薄的背影道了謝,他卻快速地隱身於御堂靜香身後。御堂靜香按下快門,幾張拍立得相片立刻就出現在桌面上。對於被拍照一事,我感到很緊張。鏡頭下的我笑得很勉強,不是瞪著鏡頭看,就是歪著頭。交抱著雙臂站在後面牆邊的阿東說。
「我不知道靜香小姐作何感想,但是我覺得阿領一定會成為紅牌。有些事情我還是蠻懂的。」
御堂靜香一邊看著鏡頭一邊說道。
「說得真好。阿領,你就好好努力,別讓阿東的預言落空。」
「不是預言,是一定會的。」
阿東用清澈的聲音說道,看起來好像有點生氣。他的臉又紅了。用了兩盒的底片之後,拍攝工作終於結束。我們三個人一起挑選著散放在桌上的相片。
我比較喜歡笑得傻傻的樣子,但是他們的選擇又各有不同。
御堂靜香和阿東共同的選擇是每天早上我在鏡中看到的自己。一個瞪著鏡頭看的年輕男子,似乎想傳達什麼訊息,卻又不知道該使用什麼措辭的表情,定格在四方形的畫面當中。
被像油彩一般濃厚的拍立得獨特的色澤給固定住的我,看起來好像心情很不好的樣子,讓我想起梵谷的自畫像。當然我不像他那麼敏感,也感受不到那麼深層的精神面,不過選是想為這張相片定一個主題——「正在受苦的男妓肖像」。
這麼陰鬱的表情,真能吸引客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