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被帶往寬廣鋪木房間的一角,一張放著預約牌的桌子。店內比點著水銀燈的停車場還暗,透過木框窗中可以看到瓦斯燈,可能是直接利用老舊的西式建築的關係吧!?窗玻璃已經微微出現扭曲的波紋,火焰飛也似的在交界處彈跳著。即使在這麼晚的時間,仍然坐滿了一半的客人,不過或許是沒有團體客人的關係,店內顯得出奇地安靜。御堂靜香沒有坐到我對面,反而坐在我的右手邊。她打開菜單給我看。
「我已經吃過了,就選你喜歡吃的東西吧!阿領,你酒量好嗎?」
我的視線掃過手寫義大利文的菜單,一邊說道。
「酒量還好,不過不是那麼會喝。」
「是嗎?那就點一杯葡萄酒好了。我想知道你最佳的狀態是什麼樣子。」
最佳身體狀態的性愛。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意思是調整身體狀況面對挑戰吧?
「御堂小姐的情況如何呢?」
她又投過來一個帶著評價的眼神。御堂靜香的臉好像明確地區分為上半部和下半部一般,露出了一個只動了動嘴唇的笑容。
「這個嘛,我的關係倒是不大。」
她用笑容敷衍了過去。我由前菜和主食的菜單中選了最上面的兩道菜,有紫茄蟹肉蔬菜沙拉及小羊肋排。下北澤的便利商店和酒吧的廚房是我平常吃飯的地方,所以到高級餐廳用餐感覺實在大不相同。
隔著一張空桌子,一個六十幾歲的瘦老頭,和一個二十初頭、長得非常漂亮的女孩子默默地吃著飯。兩個人看來不像父女,老人的右手時而會消失在桌巾底下,緩緩地不確定似的晃動著,就像半夜醒來在枕頭邊摸索眼鏡一樣。
我不經意游移的視線,和被老人撫摸著大腿的女孩的眼神撞個正著。從無袖上衣袖口伸出來的圓潤上臂,白皙地浮現在室內。當時她正好把叉子上的肉塊送到嘴邊,年輕女孩憎惡似的瞪著我。御堂靜香把身體靠了過來。
「你覺得那個女孩子是怎麼看我們的?」
洗髮精和香水的味道,混雜著中年女性如水煮蛋黃般的體味,把我所有食慾都剝奪了。
「應該是跟她一樣吧?」
「什麼意思?」
我儘可能地學御堂靜香的笑法說道。
「被人用金錢買來的男人。」
御堂靜香分成上下兩部分的臉孔終於拼湊在一起了,笑紋顯得更加深明,看來這次她是真的笑了。
「啊,真好,我最喜歡這樣了。」
我伸手去拿紅葡萄酒。御堂靜香的前面放著相同顏色的葡萄汁。
「我們先干一杯吧!希望我能做得不比進也遜色。」
滑潤的液體流進口中。這種葡萄酒澀得就像含著灰一樣,舌頭的表面部起毛似的。御堂靜香用餐巾抿了抿嘴巴。
「我跟進也什麼也沒做,你沒聽他說嗎?」
這倒鮮了。我還以為進也是主菜,而我只是甜點罷了。
「從那次之後,我們就沒再碰面了。」
「我只要跟他聊聊天就大概知道狀況,所以什麼都沒做。」
這些話實在叫人聽得莫名其妙。我感到有點焦躁。
「你到底知道什麼?」
御堂靜香淡淡地說。
「他是不是一個真正能用的男孩子。」
「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只床上功夫。若要更廣泛、更正確地來說,我在測試他是不是一個可以勝任工作的男孩子。」
從沒想過我會通過專業公關進也通不過的測驗。她可能是在找年輕的情夫,同時又可以在店裡使用的男孩子吧?不論哪種身份,我都敬謝不敏。
盛著料理的盤子被送上來了。待服務生一經過走道,剛剛瞪著我看的年輕女孩就正襟危坐著,她的動作引起了我的注意,不知道是否把剛剛敞開在桌子底下的腿給闔起來了?御堂靜香追著我的視線,帶著微微驚訝的眼睛盯著我看,嘴上浮起淺淺的笑意,那種表情其實就表示她根本一點都不訝異。
食慾和性慾就像燕子一樣快速地從我身上抽離,飛向東京的夜空。我拿起沉重的叉子,將眼前的一大盤沙拉給攪散。
我們在餐廳待不到一個小時。離席時,老人一邊吃著起司和巧克力,一邊在桌子底下撫摸著年輕女子的腿。
來到停車場,御堂靜香一邊打開車鎖一邊說道。
「沒想到阿領這麼有潔癖,一看到對面桌子的景象就連食物都不碰了。」
我沒有回答,和御堂靜香同時滑進車內。她戴上開車用的眼鏡。
「你討厭這種上了年紀的人嗎?老年人的性慾讓你覺得醜陋嗎?」
她坐在駕駛座上,轉過上半身很認真地問我。從黑色上衣的領口裸露出白皙似雪的半個乳房。
「我可以理解上了年紀的人想和年輕人做這種事的心態,可是,不需要在餐廳里賣弄。」
「原來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
她那關節已經凸起的手啟動了引擎鎖。車身震動起來,御堂靜香的視線掃向後視鏡。
「繼續下一步吧!」
這麼一來,漫漫長夜就可以結束了。我很乾脆地說道。
「去哪家旅館?」
「不去旅館,到我家。在那種地方會讓我的眼光失了準頭。」
待會兒就要跟這個女人發生性關係了。我凝視著她那集中精神開著車、充滿危險氣息的側臉,發現自己的預感第一次這麼准。御堂靜香是之前和我上過床的女性當中最年長的,年齡大我一倍以上,不過卻比大學裡大部分的女孩子都漂亮。然而,她的目的不過是想嘗試和年輕的男孩子做愛,再為對方訂個價錢罷了吧!?
我想像著被收集在標本箱當中的各種蝴蝶。黑鳳蝶、白粉蝶、綠蜆蝶……每隻蝴蝶都水平敞開著美麗的翅膀,飄浮在小小的箱子里。支撐著蝴蝶的不是翅膀的升力,而是刺穿他們身體銳利的銀色大頭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