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患難相隨,鄧穎超為病中的周恩來分憂

深夜3點多鐘,周恩來從沙窩的喇嘛廟開會出來,頭感到有些昏痛,高原的夜風一陣一陣地襲擊著他單瘦的身體,他哆嗦起來,「咯咯咯咯」的不斷咳嗽。

天邊的月兒灑下清冷的光輝,幾顆寂寞的寒星在沉沉的夜空眨著不眠的眼睛,深情地注視著幾個疲憊的夜行人。

周恩來的身子軟軟的,腿腳好像沒有一點力氣,抬腳動腿都感到有些困難,似乎還有點兒噁心,想嘔吐。特務員小魏在馬燈的光亮中看見周恩來走起路來身子搖搖晃晃的,咳嗽聲不斷,趕快扶著周恩來的手臂,無比關懷地說:

「周副主席,我叫擔架來。」

周恩來揮揮手:

「不消了,慢慢地走回去。」

從開會的地方到軍委總部駐地,本來沒有多遠,可是他們竟走了好幾十分鐘。

周恩來吃力地摸回到自己的房間,頭一陣劇痛,身子感到特別寒冷,胳膊和腿腳的關節,也開始疼痛起來。他實在支撐不住了,身子不自覺地倒在木板搭的鋪上,嘴裡喃喃地叨念著:「小魏,冷得要命!快給我加蓋一點東西。」

小魏迅速將周恩來的一床黃色棉毯搭在薄薄的灰夾被上,親切問道:

「想喝水嗎?周副主席!」

周恩來搖搖頭說:

「還冷,再蓋一點。」

小魏又將周恩來的一件灰布大衣蓋在棉毯上。

周恩來半睜著紅紅的眼睛還在一個勁地說:

「冷——冷——好冷喲!」聲音逐漸微弱下來,雙眼緊閉著。

小魏急了。他在周恩來身邊一年多日子,還沒看見周副主席病得這般模佯。於是用手在周恩來的額上試了試:

「喲!頭好燙,發高燒!」他不敢怠慢,拔腿便朝衛生部駐地跑去。

突圍西征以來,周恩來異乎尋常的辛苦,和在中央蘇區一樣,軍委的主要責任全落在他的肩上。傍晚,每到一個駐地,他就叫人架起電線,接收各軍團的電報,同時,掛起地圖,以便觀察和抉擇行軍、作戰的路線。然後他才坐到椅子上稍事休息。等各方面的情況來齊後,經過分析研究再找毛澤東商量,然後起草作戰命令,下達行軍路線,直到向各軍團的電報都發出後,他才睡覺。這時天已接近黎明,新的一天忙亂的生活又將開始。本來,劉伯承是總參謀長,但眼睛不好,晚上工作不方便,所以周恩來不要劉伯承起草作戰命令,而由他自己承擔起來。白天,他又要和部隊一起行軍。清晨太困了,有時在擔架上躺一會兒,算是對熬夜的補償。因為睡眠不足,騎馬時常常要打瞌睡,容易摔下來。一到駐地,他又顧不得休息,等到把事情處理完畢,常常是下半夜啦。周恩來就是這樣日復一日,周而復始,夜以繼日地操勞。有時剛剛躺下,來了情況,又不得不把他叫醒處理,不然要貽誤軍機。在貴州黎平附近,總部一局的羅參謀為了向他請示一個急事,曾熱淚盈眶地三次叫醒周恩來。第三次渡赤水河的時候,羅參謀有事向他請示,周恩來在睡夢中「嗯」了一聲,小羅以為他已同意,退了出來。第二天,周恩來說他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於是周恩來從此規定,以後必須將他喊醒坐起來,才算叫醒,或者乾脆讓他站著聽參謀們請示或彙報工作,以免又睡著了。大軍西征以來,他常常徹夜不眠,實在支持不住了,就伏在桌上打一會兒盹,又趕快抬起頭來繼續工作,西征中的周恩來,就是這樣夙夜匪懈,宵衣旰食!

周恩來的身子,由於忘我的工作而顯得十分虛弱了。翻過夾金山時,高山缺氧,風雪的肆虐,又將他軀體折磨一番,他因感受雪山的風寒開始生病。部隊到了毛兒蓋,由於糧食的極端匱乏,周恩來不得不同大家一起吃野菜和青稞,虛弱的身子終於再也無法支撐了,徹底垮了下來。

小魏請來了衛生部的戴醫生,一量溫度,竟高燒到四十度。戴醫生對小魏說:

「周副主席患的是瘧疾。」接著他從挎包里取出一包還是在遵義「太平洋藥房」購買的奎寧丸,交給小魏說:

「對付瘧疾,只剩下這麼十幾顆奎寧丸了,我一直留著,捨不得用,趕快給周副主席吃,過幾天,燒就會退的。」

小魏照戴醫生的囑咐,精心照顧著周恩來,還替他熬了一碗青稞面,加放了幾滴酥油。

但周恩來的高燒一直不退,且不能進食。小魏急得哭了,趕快跑去找毛澤東。

毛澤東得知周恩來病重的消息,急派衛生部的王斌與李治兩位醫生前往診治。王斌和李治替周恩來檢查後發現肝部腫大,皮膚髮黃,兩人商量研究一番後確診為肝炎,這時已發展成阿米巴肝膿腫,急需排膿,不然有生命危險。

但在這一無設備二無醫藥的環境里,不要說開刀或穿刺,就連消毒工作都無法進行。怎麼辦?王斌考慮了一會急對站在周恩來身邊的特務員說:

「快到雪山上取些冰塊來。」

小魏與小范簡單商量了一會,決定讓小魏留下照顧周恩來,小范他們到60里外的大雪山上去取冰塊。

王斌和李治取出幾粒易米丁,扶起昏迷中的周恩來,讓周恩來用溫開水吞下。這種易米丁,實際上是治療痢疾用的,但這時到何處去找治肝炎的特效藥,沒有法只得用它代替了。

王斌與李治一直守護在周恩來身旁,不敢挪動一下腳步,注意觀察著周恩來服藥後的變化。他們不斷用濕毛巾敷在周恩來的額頭,一直等到下午,小范和小吳才氣喘吁吁地抬回幾大塊晶瑩的冰塊。王斌和李治迅速將亮晶晶的冰塊冷敷在周恩來膿腫的肝區上方。一會,便聽見周恩來響起一兩聲微弱的呻吟。

鄧穎超在休養連得知周恩來病重的消息,急急從駐地趕到軍委總部。一路上,心情格外沉重。本來,她的身體也不大好,西征開始,她患了肺結核,吐血,以致編在總衛生部幹部休養連行軍,沒與周恩來在一起。

十來個月,鄧穎超與周恩來見面的機會也不多,主要是周恩來太忙,鄧穎超不願意去打攪他。有幾回,毛澤東和周恩來走過休養連,連里的同志看到直叫喚:「毛主席和胡公來了!」(周恩來長征中因蓄鬍須,同志們親切地叫他周鬍子,或稱胡公)周恩來走到鄧穎超身邊,三言兩語簡單地交談了幾句,又分手了。記得部隊在搶渡貴州的北盤江以前,國民黨的飛機向休養連駐地擲彈,賀子珍、鍾赤兵等人受傷,還死了幾個戰士。周恩來聞訊,在夜半提著馬燈來看望休養連的同志,同鄧穎超也只交談了幾分鐘,便分手了。

十來個月的戎馬歲月,鄧穎超同周恩來就這麼簡簡單單地見過幾次面,都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似乎少了一點夫妻的情份。他們沒有工夫去低回繾綣,周恩來和鄧穎超就是這樣!

這次,因周恩來病勢嚴重。沉痾不起,鄧穎超才不得不來看他。

鄧穎超忐忑不安地邁進周恩來的房間,見周恩來睡在木板床上昏迷不醒,雙目緊閉,那雙終日審視戰爭風雲的累眼暫時休息了。她用手輕撫了一下丈夫的額角,感到燙燙的,有點燒手。她凝視著丈夫那張長滿鬍鬚的面頰,感覺越來越加消瘦了,似乎只有一張手掌大,皺巴巴的乾癟的臉上,彷彿塗了一層蠟黃,鄧穎超的眼角不自覺地滾動著幾顆熱淚。

壓在周恩來腹部的冰塊,受著高燒體溫的消溶,清亮的雪山之水,便嘀嗒嘀嗒地掉在床下的一隻木盆里,停泊在鄧穎超眼角的淚珠也隨之掉了下來,滴落在她風塵僕僕的征衣上。

這時小魏才「發現」鄧穎超在身邊,於是輕輕說道:

「鄧大姐,請坐!」

鄧穎超頷首不語,一直傾身佇立在丈夫身旁。

天色漸漸地黑了下來。落向西陲的餘暉,漸次隱沒在濃重的大山的蔭翳里,遙遠的雪山,失去它白燦燦的光芒,在天邊留下一重重巍峨的剪影。

小魏對鄧穎超說:

「鄧大姐,我送你回休養連。」

鄧穎超平靜地說:

「不!今晚我不能回去,我要照顧恩來。」

「那你怎麼睡呢?」

「我在恩來的床前鋪點稻草,將恩來的包袱皮蓋在稻草上作墊單就得啦。」

小魏不安地說:

「鄧大姐,你也有病。」

「沒關係,今晚,你們都去休息,我替你們值班,恩來生病的這些日子,你們也真夠辛苦啦。」

小魏噘著嘴說:「鄧大姐不走,我們也不走。」

鄧穎超說:

「好!今晚我們大家一起照顧周副主席。」

鄧穎超坐在周恩來床邊,把周恩來脫下來的灰色羊毛背心拿過來看看,目的是趁機替他找找虱子。突圍出來,部隊根本談不上講究衛生,上上下下全生虱子,疾病纏身的周恩來,更不例外。鄧穎超在閃閃爍爍的馬燈光下,見背心的羊毛線眼子里,一隻只虱子在有氣無力地蠕動,有的虱子肥肥的,似乎喝夠了血漿,行動不便,大腹便便地斜插在毛線衣眼子里一動不動。看見這麼多害人蟲、寄生蟲霸佔著周恩來的衣服,鄧穎超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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