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村谷阿沙子女士遺書的抄件在那天的傍晚時分寄到了編輯部。抄件上的筆跡是白井主編的。

大家都在想:那會是怎樣的文章呢?於是抄件一到就爭相傳閱開了。然而,一讀之下,個個都露出了大失所望的神情。

「啊呀呀,村谷女士臨終之時,怎麼只寫出這種蹩腳文章呢?」副主編蘆田滿臉掃興地嘆著氣說道。

「現在的高中生都能寫得比她好。」有人甚至毫不掩飾地發表了這樣的感想。

椎原典子也讀了遺書的抄件,同樣覺得文章寫得很爛。三張便箋寫得滿滿的,可是內容上絲毫沒有出自作家之手的厚重感:

現在,從我所處的房間里朝外面望去,可以看到平靜的湖面和一片一動不動的白雲。不久以後,我就將躺在平靜如鏡的湖水底下了吧。到那時,沒有一點波浪的水面上將會泛起陣陣漣漪吧。那就是我沉入湖底的最後標誌,當擴散到遠處的漣漪消失之時,我的生命也將隨之消逝。

對於我的死,無人能夠加以譴責。我自己選擇的死,是連上帝也無法拒絕的。面對死亡,我心如止水,平靜、安詳。我毅然決然地要實施一件沒人能阻止得了的事情。我感到自己具備了天神一般豪爽的勇氣……

遺書以此開頭,隨後就是冗長又平淡無奇的臨終前的心理描寫。沒有任何內容,只是無休止地排列一些傷感的、矯揉造作的句子。

「她寫的小說,倒還有些佳作嘛。」一個編輯說道。

「這簡直是中學生作文啊。人在自殺前精神恍惚,就會寫出這種水平的文章來嗎?」

總之,大家都覺得這篇分不清是遺書還是遺稿的文章是不能刊登在雜誌上的。雖然不知道白井主編回來後會怎麼說,但大家一致認為,如果將這篇文章作為特訊刊登在自己的雜誌上,會成為其他雜誌的笑柄。

「說來也是可憐啊。」之後,龍夫將典子叫了出去,邊走邊說道,「編輯部里那些老兄是不明真相,所以才那樣說她,其實那就是村谷女士竭盡全力寫出的文章了吧。」

「是啊。」椎原典子的心裡也感到有些悲涼。

「看來村谷女士是很想死得像一個作家一樣。」崎野龍夫繼續說道,「她不肯暴露自己的秘密。死後也希望大家當她是一位小說家。因此,遺書中根本就沒提到死因。飽食終日卻寫不出作品的女作家——這樣的嚴酷世評,對於出身名門、虛榮心極強的村谷女士來說是難以忍受的。為了不讓世人看穿她的底細,她才故意用那種美文腔寫遺書的吧。」

「她提也沒提亮吾啊。」椎原典子低著頭走著。

「嗯,沒提。她是考慮到死後會被公開發表才那樣寫的。可她沒想到,這樣一來,將更會遭到世人的鄙視。恐怕別的雜誌也不會刊登的。」

兩人慢吞吞地走在人行道上。

行人很多,車輛也很多。大家都是一副忙忙碌碌的表情。光這麼看著,就能感受到東京熊熊燃燒著的生活能量。對比之下,村谷阿沙子更顯得空虛了,就連她的自殺也叫人覺得像透明玻璃一樣蒼白無力。

「白井主編什麼時候從鳥取回來呢?」椎原典子像是才想到似的問道。

「呃,電報上說是三天後……」崎野龍夫看著大樓的樓頂處,嘟囔道,「主編活動得也很厲害啊。」

這句話聽起來有些意味深長,典子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龍夫的臉。龍夫指著路旁的畫廊說道:「阿典。回出版社去的話暫時也沒什麼活可干,好久沒看畫展了,進去看看怎麼樣?」

畫廊里靜悄悄的,沒有一個顧客,也看不到一個店員。各種各樣裝在畫框里的畫,被布置在四周的牆面上,正等待著人們的視線。

風景、人物、景物,兩人移動腳步按順序一幅一幅地看過去。

「我雖然不懂畫,」崎野龍夫說道,「但來到這個地方,總覺得能讓自己平靜下來。阿典,對不起,我問一下,你懂繪畫嗎?」

「不懂。」椎原典子笑著搖了搖頭,「尤其是這種風格的畫,就更不懂了。」

椎原典子所說的畫,是掛在面前的一幅很大的抽象畫。畫面上的色調較暗,用三原色橫七豎八地塗了一些色塊。

「是啊。看到這種畫簡直就是一頭霧水啊。」崎野龍夫看了看標籤上的標題,繼續說道,「《都市之月》,嗯……哪兒是高樓?月亮在哪裡?簡直是莫名其妙嘛。看了標題,也只有『哦,是這樣啊』的感覺。」

「這幅畫要是掛倒了也看不出來吧?」

「嗯,儘管這樣想對畫家不太禮貌,但也確實如此啊。好像事實上就有將抽象畫弄顛倒了的專業雜誌。」

崎野龍夫說著,又走向了下一幅畫。

那是一幅風景畫,畫的像是在日本海一側常見的懸崖峭壁和波濤洶湧的大海。龍夫站在這幅畫前,用饒有興緻的目光凝視著。

椎原典子從他背後悄悄走過,他依然直挺挺地站著。典子感到有些意外。

「崎野,怎麼看得這麼投入啊?」椎原典子捅了捅崎野的胳膊肘。

「啊,不、不是的。我正在想一件事呢。」崎野龍夫用手指按了按鼻翼,依然凝視著波濤洶湧的畫面。

「哎?想什麼呢?」

「就是你看隔壁那張抽象畫時所說的話。」

「什麼呀?」

「你說過『這幅畫要是掛倒了也看不出來』,是吧?就想這個呢。」

「……」

「我想到了這次調查的案子,覺得我們可能在什麼地方搞錯了。」

椎原典子聽了不由得站定了身軀。

「雖然不會像畫掛反了一樣全部搞顛倒,但總覺得某些部分是看錯了。」

「哪些部分?」椎原典子也被他的思路吸引了過去。

「這個嘛,還不清楚。目前僅僅是有這樣的感覺而已。」

崎野龍夫終於離開了那幅風景畫。

正在這時,有顧客上門了,店員也從裡面走了出來,開始不住地打量他們兩人。於是,他們走出了這家靜悄悄的畫廊。

「站了這麼久,還真有點累了,」耀眼的陽光下,龍夫眯起眼睛說道,「口也渴了。去那邊喝點冷飲不?」

「好啊。」

自然,這是為了繼續剛才的談話。

「我說,」崎野龍夫吸掉了一半服務員端來的橙汁後,看著典子說道,「田倉的老婆以及她弟弟都跑到哪裡去了呢?特別是她弟弟,因為看來還沒被抓住啊。」

這也是典子所關心的事情。她每天看報,可就是沒有這方面的報道。當然了,如果是在地方上抓到了,東京的報紙也可能不報道。

「不,我訂了當地的報紙,也沒看到啊。」聽了典子的敘述後,龍夫說道,「抓住了,自殺了,總會見報的。既然沒有見報,就說明他還安然無恙呢。總不會一個人在什麼地方悄悄地自殺了吧……」

「我也總覺得他還活著。」椎原典子也有同感,「可是,我們設想坂本殺死木下的動機在於卡車晚到之謎,坂本不出現,這個謎就無法解開了。」

崎野龍夫撓了撓頭,又用手撐住臉頰。

「不過,還是有一件或許能夠成為線索的東西的。」崎野龍夫自言自語似的說道,「那就是掉落在木下被害現場的火車票碎片。」

「對啊。我也正想著這事呢。」椎原典子將目光轉向龍夫說道。

「我認為那是木下的車票,這是毫無疑問的。」

「是啊。」

「是坂本將其扯碎的。」

「是這樣吧。」

「所以,第一個疑問就是:坂本為什麼非要扯碎木下拿著的火車票呢?」

「那是因為木下的屍體被發現後,坂本也不想讓警察或別的第三者察覺木下的去向吧。」

崎野龍夫對典子的這一說法表示贊同。

「也可以設想為:坂本不想讓木下到什麼地方去。」

「嗯,完全可以這樣考慮。或許就是為了這個,坂本和木下爭執起來,最終將他殺死了。」

「嗯。」崎野龍夫閉著眼睛思考著,嘴裡說道,「好主意。」

他睜開眼睛看著典子,又說道:「有這種可能。那麼,為什麼不讓他到那裡去呢?甚至不惜殺了他……」

「那就不知道了。不過,可以想像這肯定是和卡車的秘密有關係。」

「又是卡車的秘密啊。」崎野龍夫皺起了眉頭,「傷腦筋啊。」

「不過,可以這樣說吧。」椎原典子展開推理道,「如果卡車晚到和田倉之死有關的話,不能讓木下前去的地方也就只能限定在與之相關的地方了,對吧?」

「嗯,是啊。這也是一條思路嘛。」崎野龍夫似乎對此說法很感興趣,將兩個胳膊肘擱到了桌面上,「那麼,是什麼地方呢?」

「嗯,首先就是東京啊。」

「哦,從各方面來說,東京確實是相關的。不過,太過一般了。再找找別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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