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車廂里的乘客幾乎全站了起來,湧向一側的車窗處,朝外觀望著。外面黑咕隆咚的,什麼都看不到,只有漆黑的山影給人沉重的心理壓力,越發加劇了異乎尋常的氛圍。

下了車的乘務員手裡發出的燈光,在車尾處不停地晃動著。

「出什麼事了嗎?」一個被突然驚醒的女乘客滿臉驚恐地問身邊的乘客道。

「鐵軌上有障礙物吧。」

「是卧軌自殺吧?」還有人這麼說。

「說不定是撞到卡車了。」乘客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有一個東京人模樣的乘客說是不是撞上計程車了,結果遭到了身邊其他乘客的嘲笑。這是在群山環繞之中,連一家住家的燈光都看不到。

「這裡是什麼地方啊?」有人這麼嘟囔著。

「過了越後川口不久,應該是六日市或鹽澤一帶吧。」也有人這麼指點著。

大家都想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都朝車窗外探望著,結果長長的列車的車窗全被攢動著的人頭覆蓋了。甚至還有人跳下車,去黑黑的鐵軌旁看個究竟。

不一會兒,兩個拿著手電筒的乘務員,從鐵軌旁跑了回來。有乘客在他們的頭頂上方問道:「喂——出什麼事了?」

前面一個乘務員已經跑過去了,後面的一個抬頭對著車窗回答道:「是金槍魚 啊。」

「哎?金槍魚?」

「就是卧軌自殺嘛。」

聽到的乘客立刻嘁嘁喳喳地議論起來,而女性乘客則屏住了呼吸。

「是男的還是女的?」

可是,這次沒有人回答了。乘務員已經爬到燒著煤的機車室里去。

汽笛長鳴,火車開動後乘客們這才紛紛回到自己的座位,但仍有人開著車窗戀戀不捨地看著後面。

椎原典子面前的位子上並排坐著兩個中年男子,其中一人透過窗戶看了看外面,對身邊的同伴說道:「你看,還是在六日町和鹽澤之間。」

他身旁的同伴也伸長了脖子看了看外面,深表同感道:「還真是的啊。這裡可真是魔鬼地段。」

椎原典子自從聽說有人卧軌自殺,心裡就一直怦怦跳著。剎那間腦海中還浮現過坂本浩三那年輕的身影。因為他寫信告訴過警察自己要自殺的,聽到有人自殺就立刻聯想起他來,這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可一想到自己所乘坐的列車的車輪壓過他的身體,典子的嘴唇就發白了。

這時,一個列車員打開車廂門,站在門口對大家說道:「各位,對不起,耽誤大家的時間了,我在此深表歉意。剛才出了一點事故,緊急停車了六分鐘。現在,列車正在全速前進,會把失去的時間追回來的。因此,到達上野車站的時間沒有改變。」

說完,列車員單手執帽,就要經過通道走向下一節車廂去了。

「列車員,壓死的是男是女啊?」有乘客抓住了他這麼問道。

「是女性。」列車員苦笑著繼續往前走。

女性……典子聽完鬆了口氣。原來不是坂本浩三。倒不是其他人的不幸就可以漠不關心,可聽到自殺的人不是那個青年,自己確實放心不少。

「那女的有多大年齡啊?」還有人沖著列車員的後背發問,但列車員沒有回答,打開了下一節車廂的門後一閃身就不見了。

有一個女人卧軌自殺了,各個座位上的乘客都為此低聲而興奮地交談著。典子看看手錶,快到凌晨三點了,自己的睡意也完全被趕跑了。

人的一生真是多種多樣的。到底是遭遇到了怎樣的不幸,才迫使她選擇了自殺呢?乘客各自展開想像,在各種各樣的空想中對死者寄予同情。並且,每個人都因自己所乘坐的列車撞死了人而露出不安的表情。

「我剛才就感覺到車輪『咯噔』了一下子,就在那時撞上的吧?」後面座上的一個男人說道。

「行了,快別說了。」他身邊的女人攔住了他。

「果然是女人啊。」

前面座位上的中年男子說著掏出了一支香煙,又掐了一半放回到口袋裡,這才點上了火。

「之前也是個女的吧?」他的同伴搭腔道。

「嗯,說是之前,也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

「是嗎?時間過得真快啊。」

「正好是在離剛才那兒不遠的地方。是死鬼來勾魂來了吧?」

「嗯,以前是有這種說法啊。」

「上次是半老徐娘。臉蛋被壓得不成樣子了。」

「你看到了嗎?」

「我那時正好去鹽澤的親戚家玩,是聽他們說的。」

「也是自殺吧?」

「說是火車司機看到她坐在鐵軌上,當然是自殺了。司機立刻剎車,可還是來不及了。」

「嗯,這種情況下一般都來不及的。司機肯定也覺得很噁心吧?」這兩個男人一個勁地談論著卧軌自殺的事情。典子心裡覺得厭煩透了,又不能叫他們閉嘴,只好扭過頭閉上眼睛,可他們的說話聲仍然會鑽進自己的耳朵里。

「那是哪裡的女人呢?」

那個男人談得還十分起勁,估計他的兩眼也在閃閃發光吧。

「不知道啊。」

「不知道?這麼說來……」

「又沒有寫遺書。身上能表明身份的東西一件也沒有。」

「哦,那麼這種情況下該怎麼辦呢?不是沒人收屍了嗎?」

「沒辦法,只好由公家來負責火化,然後作為無名氏葬入墓地。」

「唉……」那位同伴感嘆連連,「真可憐啊。雖不知道她遇上了什麼想不開的事非要自殺不可,可最終成了一個孤魂野鬼,埋葬在丈夫、孩子等所有親人都不知道的地方變成泥土。唉,這個女人的命可真苦啊。」

「是啊。我們雖然窮點,還是比她要強得多吧?」

「那是自然。人嘛,活著才有意思啊。窮點就窮點唄,不是也有許多樂趣嗎?死了還有什麼意思呢?」

「可是,人窮志短,日子確實不好過啊。前一陣子我那大閨女出嫁,為了置辦嫁妝,叫我背了一身的債啊。我老婆整天愁眉苦臉的……」

他們的話題終於離開了自殺者,接著又絮絮叨叨地互相嘆起了苦經。而典子終於又有了睡意了。

然而,到底是誰去五城目把田倉老婆的傢具給處理掉的呢?典子的心思又轉向了這一方面。最容易想到的當然是亮吾了,可是,這也有點太離譜了。他也僅僅是在年齡和長相上比較接近而已,他和田倉的妻子是沒有任何瓜葛的。再說,提貨人的臉很黑,他也不會故意把字寫得那麼難看吧?那筆跡應該還是寫字人真實的筆跡。

喬裝改扮。

椎原典子的心頭突然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她不由得在心中暗笑了起來。這可是偵探小說中常見的手法啊。但眼下的事情發生在現實世界之中,可不是什麼小說啊。可是——典子馬上又反過來考慮——喬裝改扮的事情也不能完全排除掉。這種事在現實生活也是時有發生的嘛。譬如說,更換一下服裝,粘點鬍鬚,染一下頭髮。

想到「染一下頭髮」時,典子心裡不禁「咯噔」了一下。白井主編的長髮是黑白相間的。他自己也很驕傲地說過,用老派的時髦話說這叫「灰色浪漫」。但是,如果他把頭髮染成黑色的話會怎麼樣呢?他的臉本來就很黑,人也長得瘦瘦的啊!

主編請過兩天假,他到底到哪裡去了呢?當然了,提貨的事還在他請假之前,但也不能斷定他在那個時候沒有請假啊。反正在這個案子中總有主編的身影在晃動著。所以,也難怪龍夫老是對主編疑神疑鬼的。可是,怎麼會呢?

主編怎麼會做出那樣的事來呢?典子難以將這種幾近犯罪的行為跟主編聯繫起來考慮。他是不會犯罪的,這種事簡直難以想像。

不知不覺中,典子又睡著了。

她睡得很死,快要到終點站了她也毫無察覺。等她睜開眼睛時,車窗外已經是天光大亮,看到的也是鶯谷一帶的風景了。別的乘客早已從行李架上取下行李,在做下車的準備了。

椎原典子下了車,來到站台上。這時,六點鐘剛過,時間還早,遠處仍顯得白茫茫的。早晨的空氣特別清新宜人,似乎連人走路的腳步聲聽起來也特別的清脆。

椎原典子從賣報人手中買了一份晨報。比起往常起床後讀投遞到家裡的晨報來,在這麼早的時候從賣報人手裡買了報來讀,似乎新鮮感格外強烈,能夠聞到剛剛印刷完的油墨的清香。

每個版面她都大致瀏覽一下。當她看到社會版時,竟差一點「啊」的一聲驚叫出來。因為首先撲入她的眼帘的,是村谷阿沙子的照片,而令她失魂落魄的是橫排的大字標題:

作家村谷阿沙子自殺

標題旁還寫著「昨晚,於浜名湖畔的旅館內」。

椎原典子閉了一會兒眼睛,然後,心頭怦怦跳著一口氣讀完這篇報道。

八月十四日下午八時許,靜岡縣浜名湖畔館山寺的「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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