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裝病?哦……」白井主編眯縫起眼睛,用手撫摸著長下巴。他剛剛聽完從醫院回到編輯部的崎野龍夫和椎原典子的彙報。

「這僅僅是我的推測,不一定正確。因為是謝絕探視,只能聽醫生介紹。聽著聽著,我就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崎野龍夫在主編的面前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那家醫院是私人醫院吧?」

「是啊。而且肯定不是一流的。所以只要肯出錢,即便病情沒那麼嚴重也能住院。」

「是嗎?原來如此。」

村谷阿沙子假冒神經衰弱的理由主編也是剛剛才聽龍夫說起。

「以極度的神經衰弱甚至發瘋來體面地結束創作活動,這樣的例子古今東西不勝枚舉。阿沙子女士如果也想用這一手來裝出自己主動放棄作家生涯的姿態,應該說她確實找到了一條絕妙的脫身之計。這樣,她那段不光彩的作家生活就不會公諸於世了。」白井說道。他的眼神似乎緊盯著某一點。

「主編您也這麼想嗎?」崎野龍夫向前欠了欠身,說道。

「雖不能完全斷定,但有這種感覺。因為那位女士的虛榮心是很強的。再說她那副胖乎乎的樣子配上什麼神經衰弱,也叫人沒感覺啊。」

主編說到「沒感覺」時,典子差點笑了出來。

「這麼說來……」崎野龍夫說道,「我是說有人代筆的事。阿沙子女士的創作進行不下去,是因為真正的作者不寫了?」

「可以這樣考慮吧。不,應該說就是這麼回事兒。阿沙子不可能因為自責才停止這種雙簧般的遊戲,因為她是個很倔的女人。」

「那麼,真正的作者又為什麼不寫呢?」崎野龍夫在詢問主編的意見。

「有三種情況:首先,不寫的原因細分一下的話,又有因自發性原因不寫和因為與阿沙子女士在感情或例如報酬太低等利益上的分歧而不寫的原因;第二種情況,不是不寫,是寫不下去了,也就是真正的作者才思枯竭了;第三種情況,是真正的作者不在了。譬如說,死了,或者去了什麼地方,找不到了。」

椎原典子聽了主編的話,一下子就想到了田倉和亮吾。

田倉義三死了。村谷亮吾失蹤了。他們兩人不都符合主編所說的情況嗎?如果這兩個人是阿沙子女士的槍手,那她就只好折筆了。

崎野龍夫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主編,您曾說過代筆的不可能是亮吾,對吧?」

「嗯,出於我的直覺。」白井點了點頭。

「那麼,就是田倉了?如今田倉已死,完全符合您所說的那種情況。」

白井主編聽了並沒有馬上回答。他劃著一根火柴點起了香煙,隨即又像是受了煙熏似的皺起了眉頭。

「這樣的推理未免太一廂情願了吧。」停頓了一下,他又說道,「田倉還有那樣的文才嗎?」

這雖是一句問句,但他並沒有期待崎野龍夫和椎原典子的回答,倒像是在問他自己。

「我了解田倉年輕時的情況。那時他還在日本國內,確實有寫小說的才能。至少有一陣子,我相信他是有的。那傢伙在太平洋戰爭爆發之前突然跑到國外殖民地 去了,再回到日本,已是戰後過了一陣子後的事了。他也變成了一個與年輕時截然不同的陰險狡詐之徒,令人十分討厭。他後來雖然在雜誌社裡做編輯,但總是靜不下心來,一個地方屁股還沒有坐熱就又換了地方了。最後成了專寫爆料文章的黑筆桿。」

主編淡淡地說來,口氣中竟略帶幾分黯然神傷的味道。

「說起來他以前寫的那些報道還是很不錯的。如果他能兢兢業業地做下去,現在肯定也是家相當規模的雜誌編輯部的主編了吧。他的文章是很拿得出手的。但就憑這一點,說他替村谷女士當槍手代寫小說,我覺得還不大靠譜啊。」

白井說著,側過腦袋用手指「篤篤篤」地輕輕地敲著桌子。

「要不,他年輕時的文才又復活了?」說完,白井馬上又搖了搖頭,「不對,不對。村谷女士的那些小說,絕不是田倉的風格!」

如果村谷女士所發表的那些作品是由他人代寫的話,那麼真正的作者又是誰呢?白井主編把亮吾和田倉都給否定了。典子也猜了一下其他的人,結果毫無頭緒。如果代筆的是她所不認識的第三者,她當然是不可能知道的。

椎原典子突然捅了捅一聲不吭的龍夫。

「崎野,田倉是被人用什麼方法殺死的,這事你跟總編說了嗎?」

崎野龍夫帶著頗為為難的神情看了看典子。

「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啊。拜託了。」

白井聽到這兒,臉上驟然露出了十分感興趣的神情:「哦,崎野君,給你發現了這個了?快說說。」他兩眼放光地盯著龍夫問道。

「不,還沒到這一步呢。目前還不清楚。」崎野龍夫撓了撓頭說道。

什麼呀,在車上那麼興奮,還大賣關子的,現在怎麼又蔫了呢?典子對龍夫感到非常失望。

可是在白井主編的面前怎麼著也得充個面子吧?於是,典子替龍夫簡要說明道:「崎野認為,田倉的頭蓋骨骨折不是墜崖造成的,是被人用鈍器打出來的。」

「哦,這又是怎麼回事啊?」主編瞟了龍夫一眼,卻擺出了要聽典子繼續往下說的架勢。

椎原典子跟主編講了他們在浜離宮海灘邊討論過的事。白井照例「嗯、嗯、嗯」地附和著。他雙手抱胸,眯起眼睛,表明對此事十分感興趣。

「嗯,說得不錯。要猛擊對方的頭頂,當然得是那樣的位置。」白井特別對田倉蹲著、兇手站在他面前這樣的場景設想十分感興趣。

「喂,你難道不覺得阿典的想法很有意思嗎?」白井主編看著一聲不吭的龍夫的臉說道,「田倉當時正低著頭讀著什麼文稿,兇手就在他頭頂上來了這麼一傢伙。如果真是這樣的姿態,他是躲也沒地方躲的。並且,如果他當時正在讀的就是代筆的文稿,那就更有關係了。」

「可是……」崎野龍夫這才開口說話,「這樣的設想是很有意思。可是,要推理田倉到底在讀什麼文稿就很困難了。田倉正在讀代筆的草稿,這樣的想像是難以成立的。因為,似乎沒有必要在那麼黑的地方藉助手電筒來讀吧?並且,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成了兇手將代筆的草稿交給田倉,他為什麼要交給田倉呢?又為什麼一定要將田倉殺死呢?這方面推理就十分艱難了。」

「倒也是啊。」白井想了一會兒說道,「好像是有點麻煩啊。那麼,我來問你,田倉之死是他殺,這一點你確信嗎?」

「我確信。」崎野龍夫回答得很乾脆。

「村谷女士的小說有人代筆這事呢?」

「這一點我也確信。」

「好。既然確信這兩點都是事實,接下來只要將所了解到的各種細節加以排列組合不就行了嗎?例如,是誰將田倉引到了墜崖的現場,代寫小說的槍手又是誰?如何將這些細節加以排列組合,應該就是解開此案謎團的關鍵所在。」

白井主編的話說得冠冕堂皇,也十分精闢。可是,典子望著白井主編心中暗想:如果能夠輕而易舉地進行所謂的「排列組合」,就沒這麼勞神費心的了。

白井主編上身後仰,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

「我說,人都來齊了嗎?」他掃視了一圈辦公室,「嗯,差不多都來了吧。既然人都來齊了,下面就開編輯會議了。」主編宣佈道。

隨後的編輯會議一直開到了傍晚才結束。

《新生文學》這個名稱聽起來好像是一本面向文學青年的純文學雜誌,其實是一本以年輕人為對象的刊登半通俗小說和一般讀物的雜誌。由於發行量遠不如大雜誌那麼多,編輯部里也只有六名成員。

編輯會議總是跟著白井主編的思路走。也難怪,在這裡他是最資深的編輯,出的主意也不壞,幾乎沒人對此有什麼不滿。典子也覺得,雜誌的主編如果不稍稍獨裁一點,雜誌就沒有個性了。因為,如果一定要集思廣益,最後得出的結論肯定是一個不痛不癢的最大公約數,毫無精彩可言。

這天的編輯會議當然也不例外,幾乎是根據白井一個人的意見確定的計畫,然後就是給各個編輯分配任務。

白井主編一如既往地幹勁滿滿,這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在這天的編輯會議上他更是表現得淋漓盡致,竟然做了好幾套方案。崎野龍夫和椎原典子也被分配了不少任務,估計在截稿之前又得忙乎一陣子了。

會議結束後,主編單獨將崎野龍夫和椎原典子留了下來。

「有關村谷女士的事,」白井說道,「因為非常有意思,還得繼續下去。不過,我們這裡的人手少,你們也不能光干這個。你們的工作量我已經砍掉了一些,你們就同時進行吧。調查的費用,盡量由編輯部來出。」

崎野龍夫和椎原典子對此都沒有什麼意見。

人手不夠,主編說得有理。只是以後無法像前一陣那樣隨心所欲地滿世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