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六章

弗洛西一覺睡到早上9點才醒來。露絲余醉未醒,心裡有些難受,她翻了個身,把睡衣撩起來,把乳頭塞進弗洛西的嘴裡。弗洛西幾乎是立刻就把奶頭叼住了,露絲很快就感到自己的奶水在向下流淌。她感到吃驚,自己體內還有奶水。

晨曦照亮了屋檐深處,將一切鍍上了金色,這是卧室最為漂亮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又溫暖又安全。露絲跟女兒躺在一起,覺得事情已到緊急關頭,反而更輕鬆了。她有一種感覺,在即將到來的這天里什麼都可能發生。昔日的樂觀精神離她遠去。奇怪的是,她對這種可能發生的變化感到很興奮。她腦海中浮現出弗蘭克的樣子,想到弗蘭克眼中的善意。

弗洛西抓著她的奶頭吮吸時,她的心思集中在床頭柜上那本小小的獨立式的日曆上。他們搬進來時她就把這本日曆放在這裡了,目的是為了掌握每個人的活動情況。她原來的打算是作為提醒之用,比如:送安娜上學時是否要帶著泳衣,是否要為收穫感恩節準備罐子,或為郊遊準備費用。可它沒有起到這樣的作用。她從來都沒有及時記錄過,在過去一兩個月里,上面沒有任何記號。現在看著它,她才意識到今天已經是5月1號了,她總是試圖把這一天當做特殊的一天,它標誌著新的開始。

「醒醒,安娜,」她輕輕推著身旁的安娜,「快點,我們要去外面用露珠洗臉了。」

安娜雖然睡眼惺忪,但她知道5月1號的這個儀式。這是她每年都要重複的一個儀式。幾分鐘後,她和露絲已經跪在後面草地的中央、將露珠朝臉上擦了,弗洛西躺在她們旁邊的毯子上。

「我們好幸福,我們好快樂,每分每秒直到一天結束!」安娜面帶微笑,抬頭看著她的母親,唱道。

「昨晚的事我感到抱歉,寶貝。我真的是太累了。」

「沒事。只是再別這樣了。」安娜說道。

露絲攬住她,在濕漉漉的草地中間,她們緊緊擁抱在一起,而弗洛西試圖把一朵雛菊花放進嘴裡。

她們回到屋裡,露絲給浴缸里放滿熱水,倒了許多沐浴油,準備洗個泡泡浴。她仰卧在水裡,含了一口泡沫,讓它在嘴裡輕輕爆裂。她看見自己的身體在雲一樣的泡沫里浮現出來,看上去像皺紙似的,它似乎與她此時腦海中的露絲沒有任何關係。

早餐,她給孩子們吃了法國烤麵包和楓糖漿,然後把濕漉漉的帆布背包拿進來。她和安娜把包里濕透的東西分類,整理好,連同潮濕的嬰兒車,搬到石階上晒乾。兩個人一起干同一件事情的感覺很好,它讓露絲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晒乾後,她們把這些東西重新打好包,又去干別的事情。

可在這種平靜的外表下面,露絲始終有一種恐懼之感,一種彷彿飢餓的感覺,緊緊攫住她的內臟,使勁擰著。她太熟悉這種感覺了。當暴風雨即將來臨時她通常都會有這種感覺。

可今天,天氣預報說天氣晴朗。露絲和安娜把所有的濕衣服晾起來,把亂七八糟的廚房收拾整齊,然後一起做三明治,又從餅乾罐里拿出幾塊露絲一兩天前放在裡面的烤餅。她們把三明治和烤餅塞進小背囊,露絲把弗洛西綁在胸前的嬰兒袋。她們準備出門去遠足,去爬那座奶頭山。她們吃力地爬上山那邊的山脊。她們俯視著深深的山谷,山谷里有一塊田,田裡全是羊,形成一個巨大的「S」形,從田的一邊朝另一邊移動。

「我不知道羊還會拼寫呢。」安娜格格笑道。

露絲笑起來,就連弗洛西也從弔帶里伸出頭來向那邊張望。

她們沿著半圓形的山樑向前走,最終會沿著這道山樑走回家。

1點鐘的太陽很烤人,露絲和安娜脫得只剩下了背心。新季節的暖意撫摸著她們的皮膚,她們在一棵盛開的山楂樹下安頓下來,享受著她們的小小的盛宴。露絲把自己的短袖圓領緊身汗衫攤在地上,和安娜仰卧下來,弗洛西趴在她們兩個人身上。露絲給安娜講了五朔節歐洲傳統民間節日,是歐洲春天裡最古老並且最重要的節日之一,用以祭祀樹神、穀物神、慶祝農業收穫及春天的來臨。五朔節的主要傳統要素是火,它貫穿於節日的所有活動中。、火以及新的開始的故事。

她們在火辣辣的太陽下打著盹,呼吸著山楂花甜美、略帶吲哚酸的味道。

「夏天真的來了。」安娜歡快地說。

「希望如此。」露絲說。

接著,她們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從蔥翠的風景中飄進了各自的世界裡。

露絲醒來的時候,太陽還在西去的路上。她感到臉上有點紅,有點熱。她想起一兩個星期前出門時還要穿上厚厚的毛衣和巴伯爾防水外套。

她低頭看著睡得正香的女兒們。弗洛西依偎在安娜的懷裡,安娜用一隻胳膊攬住她,保護著她。露絲為她的女兒們感到非常悲哀。無論現在發生什麼,她們都將是長期的受害者。女兒們受到的傷害雖然是間接的,但無論是什麼樣的傷害,她們都得承受。

為什麼什麼事情都不能恆久不變呢?為什麼最終都要分崩離析呢?

過了片刻,女兒們都醒了。露絲把野炊的東西收起來,她們沿著弧形的山脊又開始了她們的旅程,向「鄉村小屋」走去。她們要走六英里多才能到家。

她們回到奶頭山山頂時差不多下午4點了。從這裡,她們正好可以看見自己家的房子和花園。當露絲看見車道上停著的福特Galaxy時,心裡咯登了一下。尼科和亞尼斯在屋後盪鞦韆。

終於要了結了。

「爸爸回來了。」安娜說道。

露絲低頭看著她,想知道她在想什麼。不管她在想什麼,她臉上都沒流露出來。

她們站在那裡,手牽著手,看著下面。露絲最不願做的事情就是把女兒們帶下去,可她幾乎沒有選擇。

她們慢慢向下走去。小山的這邊看不見多少太陽,長長的草地上有很多爛泥,很滑,讓她們時刻都有倒下去、向自家的房子滑去最後摔死的危險。露絲更為喜歡一種比較能控制的下法。

她們離自己的家越來越近,露絲看見廚房窗戶里加雷斯交叉的雙腿。他坐在桌旁。但要感謝上天的是,他並沒有朝她們這個方向看。

露絲拿起此時已經完全晒乾的嬰兒車,把弗洛西放進去。

「安娜,你為什麼不帶著弗洛西去跟那些男孩玩玩?」她說道。

「可我想見爸爸。」她嘀咕道。

「你會有很多時間見他的,晚點吧。」露絲說道,「在這之前,我真的需要你帶著弗洛西出去一下。」

安娜翻翻白眼,知道不好堅持了。她接過嬰兒車,向後花園推去。露絲心想,安娜看上去好成熟啊,像個大姑娘,可她不願意想像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她會成熟到什麼程度。

露絲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地吐出來,然後推開前門,進入廚房。加雷斯面前放著一隻咖啡杯,坐在那裡等著。他轉過身,看著她,臉上毫無表情。

「露絲。」

「你好。」

長時間的沉默。最後,他嘆了一口氣。

「你是怎麼想的,露絲?」他的聲音聽上去很疲倦,她以前從未聽見過他這麼疲倦的聲音,即使在他精神處於低谷的時候也沒有。

「你是什麼意思?」她問道。這是個真正的問句,她希望他揀自己想說的說。

「我從哪裡說起呢?你幹了很多越來越瘋狂的事,包括搗毀我的畫室,撕毀我的畫作,」他突然咆哮起來,同時站起身,砰砰地敲著桌子,震得咖啡里的勺子嘎嘎直響,力量之大,露絲真擔心咖啡杯會被震碎。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你跟我的女兒在布萊頓消失了幾個小時,又在半夜丟下波莉和兩個男孩,跑到只有上帝才知道的地方,讓大家為你蒙羞。」

「讓大家蒙羞?」露絲說道,「我非常、非常抱歉。」

「那不是一個道歉就能完的事,是不是?」

「需要道歉的不是我。」

「你他媽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清楚我是什麼意思。」

「你把一切都搞砸了,露絲。一切都是為了你,可你卻如此過分而不自知。我們一直在保護你。」

露絲感覺自己身體里有一部分正從顱骨頂端朝外直冒。加雷斯站在那裡,看著她,好像她是個瘋女人似的,好像錯的是她,而不是他和那隻母狗。她向前伸出像爪子似的雙手,向他衝過去。她想把他推倒、推開,或者是推出門去。

可因為加雷斯很高,而她才中等身材,他一動不動。他的身體吸收了她的衝擊力,通過雙腳傳遞到石地板上。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緊緊地攥住,她感覺骨頭都在疼,而他卻一動不動。他深吸一口氣,推開她,好像她是件髒東西似的。她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露絲髮現自己凝視的是一張陌生人的臉。

「露絲,露絲。波莉和我都很擔心你,」他說道,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嗓門,「你表現不正常已經很長時間了。自從弗洛西生病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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