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她不慌不忙地朝家裡走。波莉還沒有起床,加雷斯還在幹活,弗洛西綁在她的胸前睡得很熟,所以不用急。碧空如洗的天上點綴著朵朵白雲。

她喜歡從學校步行回家。她知道安娜——現在還有那兩個男孩——在教室里很安全,很快樂,弗洛西兜在她的弔帶上,很安全,那幢精美的房子就佇立在她的前方——這一切給她一種非常完整的感覺。

她想起在哈克尼時她和安娜從託兒所踩著垃圾和狗屎回家的情形。她想起過去常常一路跑過的那個地下通道時不禁打了個寒顫。當時她心臟懸在嗓子眼上,神經兮兮地趟過一個又一個小便坑。在這之前的一個冬天的黑夜,當時她已經懷安娜七個月了,那天下班很晚,回家的路上,一個乾瘦的小孩拿著一把刀,跳到她面前。露絲覺得自己認識他——他一兩年前不是六年級的學生嗎?他是否認出了教過他的這位老師,不得而知。他命令她把錢包給他,她把錢包給了他。沒有必要因為十塊錢和一張輕而易舉就可以換掉的Visa卡跟他爭辯,讓自己挨一刀。她的心臟怦怦直跳。安娜在她的體內到處跳,忍受著腎上腺素電流一般的衝擊。

這次搶劫永遠改變了露絲對她家周圍大街小巷的看法。正是那一刻,或許在她心中種下了逃離這裡的種子,此時此刻,她站在這座圓得滑稽可笑的綠色山包腳下,小山包在田裡突兀而起,位於她那已長出嫩芽的大花園盡頭。

露絲朝那條長凳走去,那裡視野很好。這條長凳實際上是獻給一個名叫瑪莎的十七歲的女孩的,她於1985年死於癌症,可露絲把這條凳子看成是她自己的。她坐下來,看著村莊和河谷後面聳立起來的綿延的小山。河上還殘留著少許薄霧,小河經過一幢幢房屋,蜿蜒而下,向大約十五英里以外的神秘的巴斯市英格蘭西南部的礦泉療養城市。流去。

回首往事,露絲有點為那個乾瘦的孩子感到愧疚。他跟她不一樣,可能永遠都無法逃離那些大街小巷了。更重要的是,他可能永遠都無法從那種感覺中脫離出來,覺得自己有權搶奪他人的財產。必須承認,她只是覺得那個男孩是個壞蛋,希望他現在被關起來了。他怎麼能用刀對著她呢?天哪,她是個孕婦!他搶去的錢是她辛辛苦苦地教他那樣的孩子掙來的。想到這裡,她仍然氣得渾身發抖。

露絲歇了一會兒,感覺來到鄉下後肩上的壓力輕了。如今,她一個女人,可以獨自一人坐在這條長凳上,雖然背著包,卻不用回頭看。她把家人帶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

他們要在這裡待下去。雖然他們感覺自己肩膀上還落著城市的污垢,但這是他們打算紮根的地方。她知道她和加雷斯會在這裡老去,為他們的女兒們保持著這個家,即使在她們離家開始自己的生活以後也是如此。保持這個家並不是為她自己,這一點,她感覺非常強烈。將來,還會有孫子,孫子們會渴望到他們鄉下寬敞的房子里跟她和加雷斯一起度假。露絲想像著那時的自己,灰白的頭髮,坐在桌子的上首,像身著波登牌英國著名服裝品牌。服裝的拉姆齊夫人弗吉尼亞·伍爾芙小說《到燈塔去》中集愛與美於一體的聖母馬利亞式的人物。那樣給大家分派紅酒燉牛肉。

她心想,翻修工作一完成,就在後花園挖個游泳池,不過,她並不打算把這個想法告訴加雷斯。安迪可以從法國趕來幫他們,最終也許可以長期住在副樓里。最終住進去,當然是假設波莉離開的話。

露絲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塵,朝自己家走去。她想去副樓看看,看看波莉是否起來了。

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台階下,沒有聽見任何動靜。她推開底層蜘蛛網密布的儲藏室的門,躡手躡腳地走進去,站在房間中央,將耳朵對著頭頂的地板,仔細聽著,上面是波莉的卧室兼客廳。什麼也沒聽見。沒有任何聲響。波莉一定還在睡覺。

露絲慢悠悠地走下通往「鄉村小屋」的石階,逕直溜了進去。這是住在這裡的又一個樂趣:任何東西你都不用上鎖。在哈克尼時,露絲感覺他們好像住在一個固定不變的、低矮的圍城裡,地下室的窗戶上裝上了鐵條,上了兩道鎖,前後門上各上了一兩道門閂,還裝了一個運動感應警報器。他們必須非常小心,不能把有價值的東西放在從街上能看到的地方。就連音響設備也要放在碗櫃里,這樣才不至於讓過路人看見。

儘管處處小心,他們還是被盜過兩次。第一次讓人毛骨悚然,當時露絲和安娜正在樓上睡午覺。一樓有扇上下推拉窗,露絲把它打開了一半,就像天熱時你在家那樣。小偷站在垃圾桶上,提起窗戶鑽了進來。另一次是小偷用磚把玻璃後門砸破後,把手伸進來把鎖和門閂打開了。

兩次盜竊都有些偶然。小偷都拿走了露絲錢包里的現金。第一次還拿走了加雷斯放在客廳桌上的一眼就能看見的單鏡頭反光照相機。第二次他們偷的東西多一點,包括露絲從學校借的一台手提電腦。這種事很煩人。警察說這類偷竊在這一帶很普遍——這些小偷大多吸毒,想找點能儘快變現的東西。露絲和加雷斯反正是買了保險的。

不過,這種入室盜竊是件非常煩人的事。露絲一想到有個汗流浹背、顫顫巍巍、骯髒下流的陌生人翻過她的東西,她就感到不舒服。比較糟糕的是第二次,當時正趕上露絲上蘇格蘭想和她在救濟院的媽媽和解,一個小偷在她家廚房中央拉了一堆屎。警察說這個也非常普遍——很顯然是因為腎上腺素。可露絲卻覺得這種畜生似的小偷是把他們的地盤標成了他自己的,讓它變臭,留下自己的印記。他好像在說,這裡的一切再也不可能變成他們的了。如果說之前那次行兇搶劫是促使他們離開那座城市的種子,那麼這一次被盜就成了最後一根稻草。

他們搬來以後,花了好一段時間才習慣不鎖門。加雷斯還好一點,美國那麼大,人們可以住在遠離城市的鄉下,鄉下很安全,不用鎖門。帕姆和約翰房子的門上甚至連鎖都沒有。而對於露絲來說就很難接受了。白天沒有問題,但睡覺時如果不把副樓的門鎖著,插上鎖鏈,她就睡不著。不過,情況在慢慢好轉。現在他們搬到了下面的主樓,晚上只需要把耶爾鎖一種圓筒銷子鎖。鎖上她就踏實了。但這也許只是因為她和弗洛西總在頻繁地起床,這樣她就能對小偷非常留意。

她把巴伯爾防水外套掛在門邊的木釘上,走進廚房。廚房看上去就像第二次被盜時的哈克尼的那間公寓,只是沒有那堆屎。呈現在她面前的不是強盜們留下的雜亂不堪,而是兩個男孩的殘羹剩飯和打鬧留下的凌亂不整。為了爭取時間,她先沏了一壺茶,然後才將這一切打掃乾淨,她在投射著一道太陽光的桌旁坐下來,準備給剛剛醒來的弗洛西餵奶。

露絲和弗洛西剛剛坐下來,加雷斯就走了進來,在自己的畫室卓有成效地幹了一上午,他非常興奮。每當此時,活力似乎要從他的指尖溢出來了。

「天哪,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他走過來,吻了吻露絲,撫摸了一下弗洛西的臉,然後開始鄭重其事地煮他習慣的又黑又濃的咖啡,在一個古舊的紅褐色鉻合金手搖砂輪機里將豆子碾碎,這個機器是他在緬因州的一家路邊古玩店裡買來的。按他的說法,煮咖啡的方法就這一種。

「男孩子們打了一仗。」

「沒有流血吧?」

「沒有,」露絲說,「只有麥片粥流了出來。」

「他們很瘋啊,」加雷斯說。克里斯多斯和波莉搬到希臘時尼科才兩歲,那之後他一直沒有見過尼科。至於亞尼斯,昨晚是他第一次見到他。

「你應該能夠理解吧!」露絲說。加雷斯和安迪一直是在家自學的,按帕姆和約翰的理解,就是讓他們在農田周圍的森林裡閑逛,為所欲為。哥倆在自己搭建的營地里一待就是幾天,課本幾乎從來沒有打開過。可他們讀的書以及對周圍世界的理解比大多數正規中學生都多,都深刻。

「不是,我不是說我那種瘋。那是一種自由的饋贈。或許會走錯路,但帕姆和約翰非常清楚他們這樣做的目的。這些小傢伙,他們好像被忽略了,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也許不是。也許我的意思是被輕視。」

「我希望這不是在攻擊波莉。」露絲說。

「我什麼也沒說,」加雷斯說著,舉起手,歪著嘴笑笑。

「不過你說得對。亞尼斯和尼科似乎在品行方面沒有受到多少指導。」露絲說著,把弗洛西換到另一邊喂,「當然不是最近才形成的。」

加雷斯打開咖啡壺,走過去,站在露絲後面,低頭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用拳頭捶打母親的乳房,以獲得更多的奶水。他伸出手,讓弗洛西握住他的手指。奶水從她的嘴角滴落下來。

「我喜歡這樣。」他說。露絲感覺他的下身頂在她背上。看見她餵奶,他總是會勃起。露絲對此莫名其妙地感激。這非常特別:親密、隱秘、有點害羞,是他倆之間共同的秘密。

「嗯…我聞到了咖啡的味道嗎?」

露絲嚇得一跳,轉身看見波莉站在廚房中央。加雷斯悄悄後退了一步,弗洛西丟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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