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三十八章

卡里姆參加部門行政會議時故意遲到了。他希望自己走進房間的那一刻七名部門主管都已經坐在桌前。會議室本來就特意設在離中情局局長辦公套間很近的地方。事實上,老頭子的辦公套間里有一道直接通往會議室的門,卡里姆進會議室的時候也特意選擇了這道門。他希望能以這種無需開口的方式,向七巨頭重申自己與他們在中情局等級體系中的差別。

「局長說他很抱歉,」他往會議桌旁老頭子的位置上一坐,語氣輕快地說道,「安妮和局長在一起,她告訴我局長還在和總統與參聯會主席召開機密會議。」

卡里姆翻開一份厚厚的檔案,這裡面只有頭五頁是真的——如果他已經深思熟慮了幾個月的虛假情報能被稱為「真實」的話。

「既然『杜賈』的迫切威脅已經消除,這個恐怖組織本身也變成了一個空殼,現在我們就應該轉而處理其他事務了。」

「等一下,馬丁,」行動處主管羅布·巴特冷冰冰的聲音響了起來,「不好意思,我認為咱們在結束針對『杜賈』的工作之前,還應該徹底解決法迪的問題。」

卡里姆靠到椅背上,轉起了手指間的鋼筆。他知道此刻最糟糕的應對策略就是下令中止這方面的調查。幾天前的那次會議已充分表明,巴特心目中的黑名單上列著他的名字。他並不打算做出任何讓巴特疑心更甚的舉動。

「好的,」卡里姆說道,「我們就來談談追捕法迪的事。」

「我贊同羅布的意見,」情報處主管迪克·賽姆斯開口了,「我認為應該分出相當一部分人手來追捕法迪。」

坐在桌旁的其他主管中也有幾個人點頭表示同意。

面對這股越來越強的勢頭,卡里姆說道:「老頭子不在,所以我們自然應該採納大部分人的意見。不過我想在此指出幾點。第一,在摧毀『杜賈』組織最重要的行動基地之後,我們並不知道法迪是生是死。如果法迪當時就在南葉門的那座設施中或是待在附近,那麼他無疑已經和那兒的所有人一起化成了飛灰。第二,如果發動襲擊時他身在別處,我們就根本無從判斷他會跑到哪兒去。他肯定會轉入地下。我認為我們應該等一段時間,看看能否從『杜賈』的網路中得到什麼消息。姑且讓恐怖分子的世界誤以為我們已經把注意力轉向別處。如果法迪還活著,他必然會開始蠢蠢欲動,到那時我們就可以查出他的蹤跡。」

卡里姆的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七名主管中沒有人皺眉,沒有人不以為然地搖頭,也沒有人互相暗遞眼色。

「第三——這可能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們必須把自己的家裡收拾乾淨,」他接著說道,「我可以向諸位證實一個傳言:國防部長哈利迪,還有他在五角大樓的跟班盧瑟·拉瓦列,這兩個人一直在攻擊老頭子。哈利迪知道中情局裡出了內奸,也知道那次計算機病毒攻擊。我們後來發現,已故的馬修·勒納也是哈利迪的人。」

這番話在會議桌旁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卡里姆掌心向外舉起了雙手。「我知道,我知道,勒納試圖改組中情局時造成的混亂讓大家都受到了衝擊。現在我們終於明白當時的調整為何會讓人感到如此格格不入了——它們全都出自哈利迪和他在國安局的這名心腹的授意。」

「勒納已經死了。無論國防部長在中情局內部有過何種隱秘的影響,這些影響如今都已清除一空。現在中情局的內奸已經被解決,我們終於可以開始著手多年前就應該做的一件事了。我們要把中情局改造成最有能力與全球恐怖主義進行鬥爭的機構。」

「因此,我的第一項提議是聘用具有獨特資質的阿拉伯人和穆斯林。『9·11』事件之後,許多機構都把這些人逐出了門外。如果我們想贏得這場新的戰爭,就必須了解形形色色的恐怖分子——他們是我們要面對的敵人。我們不能再把阿拉伯人和穆斯林混為一談,不能把沙特人混同於敘利亞人、把亞塞拜然人錯當成阿富汗人,或是把遜尼派等同於什葉派。」

「你的這幾個觀點都很有道理。」賽姆斯說道。

「羅布的那個建議咱們還是可以投票表決一下。」卡里姆的這句話說得很圓滑。

所有人的眼睛都轉向了行動處的主管。「不用了,」巴特說,「我收回剛才的建議。馬丁的提議更好。」

伯恩坐在直升機艙內的地上,面對著沙特外科醫生和他帶著的大黑包。渾身是血的馬丁·林德羅斯躺在兩人之間。醫生一直在給馬丁靜脈滴注止痛藥。

直升機飛離米蘭沙阿時醫生曾說:「我現在能做的,也只是儘可能讓他感覺好受一點。」

伯恩低頭注視著林德羅斯慘不忍睹的臉,在腦海中想像著朋友以前的模樣。他無法回想起那張面孔上的所有細節。法迪手槍中射出的點四五口徑子彈在馬丁頭部的右側炸開,把他的右眼眶和半邊眉骨打得稀爛。外科醫生設法止住了流血,但由於這一槍是近距離射擊,嚴重的槍傷已經足以讓馬丁體內的重要器官停止工作。據外科醫生說,創傷的疊加效應已發展到很嚴重的程度,此時無論什麼辦法都已經無法挽救馬丁的生命。

馬丁現在睡著了,但睡得很不安穩。伯恩看著他,心中充滿了憤怒與絕望。這種事為什麼偏偏發生在馬丁身上?他為什麼不能讓他活下來?他知道自己如此痛苦的原因是無能為力。最後一次見到瑪莉時他心中的感受也是如此。無能為力,這是伯恩惟一無法容忍的情緒。讓他惱火萬分的無能為力之感深深地藏進了他的心靈之中,就像是一塊怎麼都搔不到的癢處,又像是他無法喝止的嘲笑聲。

他沉著嗓子怒罵一聲,轉開了臉。直升機現在已爬升到群山上方的高空,於是他打開手機,又撥了莎拉雅的號碼。振鈴聲響了起來,這是好事。但莎拉雅還是沒接電話,伯恩又覺得有些不妙。這回他在莎拉雅的語音信箱里簡短地留了言,提到了敖德薩。這條神秘的留言只有莎拉雅本人才聽得懂。

然後伯恩又撥通了戴倫的手機。他還待在佛羅里達那邊。

「我遇到了一個問題,只有你才能解決。」伯恩直截了當地說道。

「說吧。」

他們倆交談時往往都這麼言簡意賅。

「我需要一整套東西。」

「沒問題。你在哪兒?」

「離華盛頓大約還有十個小時。」

「好。泰隆手裡有我的鑰匙,他會把你要的東西備齊。杜勒斯機場還是里根國家機場?」

「都不是。我們打算在安嫩代爾以南十八公里的地方降落,」伯恩說著報出了飛行員告訴他的那個弗吉尼亞州的坐標,「那地方就在西斯坦實驗室名下的一塊地產的最東邊。謝了,戴倫。」西斯坦實驗室是維爾迪克聯合技術公司的附屬機構。

「別客氣,夥計。我自己要是能在那兒就好了。」

伯恩掛斷電話的時候,馬丁的身子動了一下。

「傑森。」

馬丁的聲音很微弱,伯恩把耳朵湊到了朋友的嘴邊。撕裂的肌肉散發出的氣味中混雜著即將到來的死亡的氣息,聞之令人幾欲作嘔。

「我在這兒呢,馬丁。」

「冒充我的那個人——」

「卡里姆。他是法迪的弟弟,這我已經知道了。馬丁,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全都弄清楚了。起因就是康克林派我到敖德薩執行的那次任務。當時我和莎拉雅在一起,準備和她的線人接頭。有個年輕女人朝我們沖了過來。她是薩拉·伊本·阿謝夫,卡里姆和法迪的妹妹。我朝她開槍時以為打中了她,其實並沒有。開槍擊中薩拉的是法迪的一名手下。那傢伙把薩拉打死了,因為她在和別人偷情。」

馬丁用僅有的那隻眼睛盯住了伯恩,儘管眼眶通紅,他的眼睛裡仍舊燃燒著活力。「傑森,你一定得……抓住……卡里姆。」他急促地喘息著,呼吸很不均勻,喉嚨里堵著粉紅色的黏液和鮮血。「他最狡猾……布下棋局的就是他……他就像是……天哪……守在網中央的……蜘蛛……」

他的眼睛睜得老大,隨著傳遍全身的陣陣劇痛抽動著。「法迪……法迪只是……名義上的……領袖……他只是恐怖分子的……集合點……卡里姆才是……真正……危險的人。」

「馬丁,你說的每個字我都聽見了,現在你得休息。」伯恩勸道。

「不,不行……」一陣古怪的狂熱似乎控制住了林德羅斯。他的身上彷彿放射出了小恆星一般強大的力量,把伯恩都籠罩在其中。「等我死了……有的是……有的是時間……休息。」

他又開始流血了。外科醫生俯下身用紗布墊給他擦拭,那塊紗布很快就浸透了鮮血。

「傑森,卡里姆不光是想……襲擊美國。他還想……對付中情局。他恨我們……對我們所有人……抱著刻骨的仇恨。所以……所以他才……甘願賭上一切……甘願冒著失去生命和靈魂的危險……打入中情局內部。」

「他究竟想幹什麼?馬丁,他究竟想要幹什麼?」

「摧毀中情局。」馬丁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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