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三十六章

法迪聽到自己親手設計並協助建造的設施里到處響起痛苦的慘叫,眼看著鋼筋混凝土的表面猶如被閃電划過般現出了道道裂縫。緊接著一陣低沉的咆哮在走廊中回蕩開來,他知道水就要來了,成噸的水即將淹沒實驗室。此刻他腦海中想到的只有那個核裝置。

奔出電梯後他衝過了一條條走廊,從到處亂轉的守衛身旁擠過,他們都眼巴巴地等著首領下達指示。法迪命令守衛趕到前面的入口處去搜尋伯恩,隨即就把他們拋在腦後。反正他們註定都得完蛋。這幫人死了又有什麼關係?他們來的地方還有更多的人。無窮無盡的年輕人吵著要追隨他,他們渴望著為他而死,渴望著為了事業犧牲自己的生命。他們為之奮鬥的夢想,是有朝一日能生活在一個正義的、再沒有不信者的世界之中。

法迪堅信,這種顯然很殘酷的前景都是敵人強加給他的。在成年之後,他的生活就完全以此為目標。每天他都會反反覆復地提醒自己不要忘記這個目標,卻從來沒意識到他需要為自己的決定和行動正名。他的頭腦、心靈和雙手都處在安拉的指引之下,對此他深信不疑。法迪從未想過他們的計畫可能會失敗。但現在這個念頭卻蓋過了其他的所有想法,甚至蓋過了他決意要為癱瘓的父親和死去的妹妹復仇的執念。

他衝下樓梯,發現地下二層的水已經淹到了小腿肚。他抽出點四五口徑的格洛克36型手槍,檢查彈夾里是否已裝滿子彈。積水拍打著他的雙腿,越往前走水就越深。法迪覺得自己彷彿在海浪中逆流而行,這感覺讓他想起了在敖德薩突堤下與伯恩的遭遇。他真希望自己當時在那兒幹掉了伯恩。要不是因為那條該死的狗,他肯定能置伯恩於死地。

但現在可不是反責過去失誤的時候,法迪也不是那種念念不忘「假如當時如何如何」的人。他是個實用主義者,這意味著他得儘快趕到直升機那兒去,裝在飛機上的東西才是至關重要的。不走運的是,通向經過偽裝的直升機停機坪的秘密出口設在地下二層的後部。這個位置是經過精心考慮的,因為它離核實驗室最近。按照法迪的估計,一旦整座設施被發現並遭到襲擊,他就得趕到實驗室那邊去。

他並沒有料到襲擊者會發現那條地下河。此刻他需要前往的位置,恰恰也是地下水湧入速度最快的地方。不過他只要能趕到目的地就沒事了,因為直升機停機坪的四周都留有寬大的排水孔。滿腦子琢磨著這件事的時候,法迪從手術室敞開的門前跑過,看到了卡佳。那女人正滑稽地用兩隻手握著一支自動步槍。但引起法迪注意的並不是魏因特羅布的妻子,而是兩手沾滿鮮血站在房間里的林德羅斯——林德羅斯腳邊的那具屍體,就是把他變成殘廢的安杜斯基醫生。

殯儀館地下的黑暗中響起了節奏單調的阿拉伯語念誦聲。卡里姆手下的人正在禱告,伏下的身子朝著麥加的方向。從斜坡底部透出的光線射向上方,就像一隻手掌上伸出的指頭。泰隆穿的是運動鞋,不過莎拉雅已經脫掉了鞋子,這樣就不會發出腳步聲。

莎拉雅和泰隆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斜坡的底部,朝地下室里望去。莎拉雅最先看到的東西是他們剛才跟蹤的那兩輛車:白色的雪佛蘭和黑色的福特。停在它們後面的似乎是一輛鋥亮的黑色豪華轎車。福特車的左側能看到排成一行的四名男子,他們跪在小小的禱告毯上,前額都貼到了毯子上的絨毛。福特車的右邊有一扇鑲著玻璃的門。莎拉雅伸長了脖子,但從她所在的角度沒法看到玻璃後面的景物。

他們等待著。禱告總算結束了。四名男子爬起身卷好禱告毯,把毯子收了起來。然後這夥人就分開了,其中兩個人登上了不鏽鋼製成的螺旋形樓梯,消失在殯儀館的正屋之中。剩下的兩個人戴上乳膠手套,拉開那輛福特的車門,開始一絲不苟地徹底檢查車內的空間,就像專業的法醫勘驗小組似的。

莎拉雅很想看看那扇鑲著玻璃的門後面有什麼,於是她比劃著手勢示意泰隆待在原地別動,並在必要時掩護自己。他點點頭,掏出一支槍把上纏著黑色電工膠帶的「周末特惠」,退進了暗處的陰影之中。在過去的幾個小時里,這已經不是莎拉雅第一次感覺到泰隆陪在身邊讓她很放心。他很有街頭生存的智慧,對華盛頓市區的了解也比她細緻得多。

莎拉雅盯著檢查福特車的兩名男子,等到他們都背對著斜坡出口,這才無聲無息地跑到門邊。她擰動把手拉開門,悄悄溜了進去。

她一下子就被籠罩在冰冷徹骨的寒氣之中,原來這地方是保存屍體的冷藏室。她面前那條又寬又短的走廊兩邊有六扇敞開的門。她湊到第一扇門邊往裡一瞅,看到了在建築工地上襲擊她的兩名男子的屍體。按照嚴格的沙烏地阿拉伯伊斯蘭傳統,他們的屍體停放在光禿禿的木板上,身上裹著式樣最為樸素的布袍。這兩個人的屍體是不會做防腐處理的。

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著。這兩具屍體是她找到的第一個證據,可以證明卡里姆在和華盛頓市內的一夥「杜賈」恐怖分子合作。「杜賈」的秘密分支機構就藏在中情局的眼皮底下,但他們為什麼竟然都沒發現?最先進的監視設備固然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但即便是最為嚴密的電子網路,也不可能抓住潛入美國邊境的每一個敵人。

她發現第二個和第三個房間都是空的,但第四個房間里有一名膚色黝黑的男子背對著她,彎腰站在防腐處理台前。他帶著乳膠手套,正在用機器給躺在檯子上的屍體注射那種可怕的粉紅色防腐處理液。他時不時地停下機器把注射針頭放在一旁,用雙手揉搓屍體死魚般慘白的肌肉,這樣防腐處理液才能均勻地流入屍體的靜脈與動脈血管之中。

那人揉搓過屍體的右半邊之後又轉向了左半邊,這時莎拉雅先是看到了死者的頭部,接著又看到了屍體的臉。在莎拉雅的大腦從震驚階段恢複過來、能夠對眼前的景象作出反應的一瞬間,她緊緊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才沒有叫出聲來。

不,她心想。她覺得自己幾乎完全被恐懼與驚慌攫住了。這不可能。

但這確實是真的。

在「杜賈」組織擁有並經營的這家殯儀館中竟然安放著中情局局長的屍體。老頭子已經死了,胸口正對心臟的位置有一個深深的彈孔。

伯恩默記住貼在牆上的設施結構圖之後跑出了停車場,緊接著就看到一群荷槍實彈的「杜賈」恐怖分子正朝自己的方向奔來。他閃身躲進停車場避開了敵人的火力,鑽進了最小的那輛車裡。幸運的是,和停車場里的所有車輛一樣,這輛車上也插著鑰匙,他無需浪費時間去短接點火裝置。

他駕著引擎轟鳴的汽車衝進走廊,一腳把油門踩到底,車子如離弦之箭般向前飛射而去。汽車全速衝進那群恐怖分子中間,擋路的人不是給軋在車底就是被撞到了兩旁。伯恩駕車在橫貫設施中部的走廊中疾馳而過,一直開到了貨運電梯前。

電梯門剛打開他就開著車沖了進去,這一下又撞倒了四名武裝恐怖分子。他鑽出汽車,撳動了電梯的下行按鈕,隨即從地上撿起一把自動步槍。貨運電梯特大的轎廂開始下降。

到達底層時電梯停了下來,但電梯門卻沒打開,走廊里的積水從門縫中直往裡滲。伯恩打開轎廂側面牆上的控制板,按下了手動解鎖開關,但這套裝置同樣不起作用。

伯恩爬上車頂,站穩身子揮起自動步槍的槍托砸向轎廂頂部的方形小門,連砸了許多下門板才鬆脫。他把鬆掉的門板推到旁邊,背起步槍從洞口處爬了上去。攀上轎廂頂部之後,他在長方形的控制盒前蹲下身,打開盒子找到了開閉電梯門的電路。他剝出這部分電路的導線,轉接到控制升降機構的電源上。電梯門打開了,走廊外的水頓時湧入轎廂之中。

他再次鑽進駕駛座換上擋,車子呼嘯著衝進了積水的地下二層。他駕車朝核實驗室的方向駛去,發現水越來越深時立刻加大了油門。再過一會兒上漲的水就將灌入引擎,不趕緊往前開的話車子就要徹底拋錨,他也會隨之失去速度的優勢。

但片刻之後,這輛車的用場畢竟還是到頭了。伯恩看到法迪站在正前方的走廊中央,攔住了去路。法迪用強壯的左臂勒著馬丁·林德羅斯的脖子,讓他擋在自己的身前;握在法迪右手中的那把格洛克36型手槍的槍口頂住了馬丁的太陽穴。

「我對你的追逐到此結束了,伯恩!」法迪在即將衝來的洪水與汽車引擎的轟鳴聲中高喊。「給我熄火,下車!趕快!」

伯恩服從了法迪的命令。現在他離對方更近了點,看到法迪的右耳中戴著個什麼東西。是無線耳機。他確實在監聽他們的通訊。

「把步槍丟掉!還有你身上所有的武器!現在把手舉到我能看見的地方,慢慢地走過來!」

伯恩蹚著水向前走去,兩眼盯著馬丁慘不忍睹的臉;馬丁則用僅有的那隻眼睛望向他,眼神中帶著無比的驕傲。憑著直覺伯恩就知道林德羅斯要有所動作,他想警告他別這麼干。伯恩自有對付法迪的策略。然而,林德羅斯向來都想成為英雄。

不出所料,馬丁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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