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十八章

在「杜賈」組織深處米蘭沙阿地底的地下設施中,馬丁·林德羅斯站在一扇窗都沒有的牢房裡,伸出手在牆壁上摸來摸去。被帶到這裡之後他已經摸過無數次牆壁,彷彿都能在粗糙的混凝土表面之下感覺出一根根骨骼般的加強鋼筋。

房間一邊的長度是十五步,每條邊都一樣。四壁僅有的差別就是用鉸鏈固定在一面牆上的床板,對面的牆上還有一個不鏽鋼製成的洗滌槽和一隻馬桶。他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如同一隻長期困在籠中、悄然失去神智的野獸。天花板上嵌著三組藍紫色的熒光燈,裸露在外的燈管並沒有用鐵網保護。燈的位置太高,他竭盡全力跳起來也夠不著,因此這三盞燈每天都有十六個小時無情地放射著刺眼的光芒。

關燈的時候他就躺下睡覺。但古怪的是,燈往往會在他剛要沉沉睡去時啪地點亮,讓他像咬鉤的魚兒一樣猛然驚醒。根據這些情況,林德羅斯很快推斷出自己始終處在監視之下。經過一番偵察,他發現兩組燈(燈管多無疑也是光線刺眼的一個原因)之間的天花板上有個小孔。光纖探頭通過這個小孔監視著他,就像神靈般漠然無動於衷。牢房中的一切安排得都很精巧,這與「杜賈」組織頗為相稱。藉此他可以確信——如果有這個必要的話——自己正處於這個恐怖網路的最深處。

是法迪本人在監視,林德羅斯很難不這麼想。即便法迪不至於始終親自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他也會時不時地查看林德羅斯在牢房中的監控錄像。這個恐怖分子每次看到林德羅斯在牢房裡來回踱步,肯定都會洋洋自得地誇耀一番。法迪是不是很期待看到林德羅斯失去理智、從人變成野獸的那一刻?林德羅斯對此確信不疑。一想到這些,他垂在身側的兩手就會緊緊地攥成拳頭,直攥得失去血色。

牢房的門砰然打開,法迪走了進來,陰沉的臉上滿是怒色。他沉默不語地大步走向林德羅斯,照著他腦袋側面狠狠地打了一拳。被打蒙了的林德羅斯跌倒在混凝土地面上,覺得直噁心。法迪又踹了他一腳。

「伯恩死了。林德羅斯,你聽到了沒有?死了!」法迪的語氣極為可怖,微顫的嗓音表明他已瀕臨情緒崩潰的邊緣。「這簡直不可想像。我精心策劃的復仇竟然會落空。不可預見的事讓一切都白費了!」

林德羅斯緩了口氣,用一隻胳膊撐起身子。「未來就是不可預見的,」他說道,「你不可能知道未來。」

法迪蹲下身,臉幾乎湊到了林德羅斯的臉上。「你這個不信者。安拉知道未來;安拉會把未來展現在正直的人們眼前。」

「法迪,我真可憐你。真相就擺在你的面前,可你竟然還視而不見。」

法迪的臉被怒火扭曲了,他揪住林德羅斯,猛地把他推倒在牢房的地上。法迪伸出雙手扼住林德羅斯的喉嚨,掐得他透不過氣來。

「我也許是沒法用這雙手殺死傑森·伯恩了,不過你還在這兒。我乾脆把你掐死。」他怒不可遏地瞪著雙眼,死死地掐住了林德羅斯的咽喉。林德羅斯又是蹬腿又是掙扎,但他既沒有力氣掙脫對方的雙手,也無法借力把騎在自己身上的法迪掀開。

他漸漸失去了意識,那隻好眼睛在眼眶裡往上直翻。就在這時,阿布·伊本·阿齊茲出現在了牢房敞開的門口。

「法迪——」

「滾出去!」法迪大吼。「別管我!」

阿布·伊本·阿齊茲還是走進了牢房。「法迪,是魏因特羅布的事。」

法迪的眼睛瞪得露出了一圈眼白。沙漠之風——殺戮的怒火——已佔據了他的心靈。

「法迪,」阿布繼續催促道,「你得馬上過來。」

法迪放開林德羅斯,站起身轉向了他的副手。「什麼事?我為什麼現在就得去?快說,否則我連你也一起宰了!」

「魏因特羅布已經完成了。」

「所有的防範措施都到位了嗎?」

「是的,」阿布答道,「核裝置隨時可以投入使用。」

泰隆正在大嚼肉餅足有四分之一磅重的大漢堡,他那雙自學成才的工程師的眼睛則看著一根巨大的工字鋼被穩穩地吊起,就在此時那輛被撞得慘不忍睹的龐蒂克遭到了襲擊。兩個身穿高級西服的男人從迎頭停在龐蒂克前的一輛黑色福特車上跑了下來,互相說了幾句話,但建築工地上的雜訊太大,泰隆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麼。

他從自己的臨時座椅(一隻板條箱)上站起身,朝那兩個人走去。一個男子手裡拿著武器:那玩意兒既不是手槍也不是刀子,而是一把泰瑟電擊槍。

接著一名男子開始猛砸龐蒂克駕駛座一側的車窗;泰隆認出此人正是他曾在M&N車身修理廠外看到的那個放哨的傢伙。這幫人可是在侵犯他泰隆的地盤。

他丟掉手裡的漢堡,加快腳步朝龐蒂克走去。看那輛車的慘樣,簡直像是被二十輪巨型卡車施展出渾身解數撞過。砸碎安全玻璃之後,那名男子把手伸進了車窗。緊接著,拿著泰瑟電擊槍的另一名男子也把右胳膊伸了進去,照著車裡頭的不知什麼人來了一下。片刻之後,兩個人開始把動彈不得的司機往外拖。

此時泰隆已經離得很近了,他發現被襲擊的司機是個女人。兩名男子粗魯地把她架起來,然後把她的身子轉了個方向,這下泰隆看到了那女人的臉。他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是特工小姐!泰隆的腦子轉得極快,他馬上就沖了上去。

建築工地上始終叮叮噹噹響個不停,因此泰隆快衝到跟前的時候那兩個男人才反應過來。一個傢伙本來用槍頂著特工小姐的腦袋,這時轉過槍口瞄準了泰隆。泰隆高舉雙手,在離他們只有一步的地方突然站定。他竭力剋制住自己,這才沒死盯著特工小姐看。她的腦袋耷拉在胸前,兩條腿看起來軟綿綿的。他們剛才把她給電得夠嗆。

「快他媽滾蛋,」拿槍的那個傢伙說了一句,「給我轉過去,走你的路。」

泰隆的臉上裝出了一副魂飛魄散的神情。「好,好。」他順從地答道。

開始轉身時,泰隆把兩隻手插進了褲兜。那把彈簧刀悄悄溜進了他右手的掌心;他嚓的一聲打開刀刃,猛然回過身,把刀子深深地捅進了那傢伙的兩肋之間。這一招是他在街頭爭地盤時的近身搏鬥中學會的。

那個男人把手槍掉在了地上,兩眼直翻,雙腿漸漸軟倒。另一名男子想去掏泰瑟槍,但他還抓著特工小姐。那人剛把她朝龐蒂克被撞壞的車身上一推,泰隆的拳頭就打碎了他鼻樑的軟骨,噴濺而出的鮮血讓他的視線模糊成一團。泰隆抬起膝蓋猛撞他的腹股溝,然後用雙手抱住他的腦袋,狠狠地砸在龐蒂克側方的後視鏡上。

那人癱倒在地,泰隆又照著他的肋部狠狠踹了一腳,頓時踹斷了幾根肋骨。他彎腰從另一個人身上拔出那把彈簧刀,然後扛起特工小姐走到引擎還在空轉的福特車前,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后座上。他鑽進駕駛室,立刻又查看了一下建築工地周圍的情況。幸運的是那輛龐蒂克擋住了工人的視線,他們根本沒看到剛才發生的事。

泰隆透過福特SUV側邊的車窗朝倒地不起的兩個人啐了一口,隨即換上擋駕車離開。開車時他很小心,始終沒超過限速。現在他可不想因為違反交通規則被警察攔下來。

伯恩順著彎彎曲曲的路騎上山坡,經過了一棟又一棟用木頭建造的別墅。十九世紀時由希臘和亞美尼亞銀行家修建的別墅,如今已經成了伊斯坦布爾億萬富翁們的房產。和奧斯曼帝國時代的先輩一樣,這幫億萬富翁也把生意做到了已知世界的各個角落。

騎車時他一邊注意著穆塔·伊本·阿齊茲的行蹤,一邊琢磨著法迪的弟弟卡里姆——這個人盜用了馬丁·林德羅斯的臉,挖去了他的右眼,還竊取了他的身份。從表面上看,恐怕誰都不會認為卡里姆會直接參与到「杜賈」組織的計畫之中。畢竟他是家族產業的繼承者;在父親被伯恩射出的那顆子彈弄成癱瘓之後,他接管了維爾迪克聯合技術公司。在兄弟二人之中,卡里姆擁有合法的身份,而且是個生意人,就像在這島上建起一座座現代宮殿的生意人一樣。

此時此刻,伯恩終於明白了這兄弟二人為何會對過去如此念念不忘,為什麼執意要為妹妹的死復仇。薩拉就像是他們家族中閃亮的星辰,整個哈米德·伊本·阿謝夫·瓦西卜的榮譽都集於她一身。這榮譽已延續了幾個世紀,它橫亘在阿拉伯世界無盡的荒漠之中,甚至超越了時間本身。他們家族的榮譽深深銘刻在阿拉伯半島、西奈半島和巴勒斯坦長達三千年的歷史之中;他們的祖先出身於沙漠,在屢遭敗績之後又捲土重來,洗雪敗退的恥辱,從敵人手中奪回了阿拉伯半島。他們的族長穆罕默德·伊本·阿卜杜勒·瓦哈比是一位偉大的伊斯蘭改革主義者。十八世紀中期,他和穆罕默德·伊本·沙特攜手合作,創立了一個新的政治實體。一百五十年之後,這兩大家族攻佔了利雅得,現代的沙烏地阿拉伯就此誕生。

儘管西方人會覺得很難理解,但這一切輝煌與榮耀都體現在薩拉·伊本·阿謝夫的身上。為了殺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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