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十七章

伯恩從大石瓮後取出自己的背包,悄無聲息地快步繞過土耳其浴室的側面,尋找內西姆·哈圖恩這家浴室後門所在的街道。他沒費多少工夫就找著了,隨即看到有名男子從浴室的後門走了出來。

是那個叫穆塔·伊本·阿齊茲的信使。跟著他伯恩就能找到法迪。

伯恩邊走邊打開背包摸出那罐化妝膠水,重新把假鬍子黏到臉上。再次偽裝成一副閃族人面孔的伯恩跟著穆塔·伊本·阿齊茲走出小街,回到了蘇丹艾哈邁德區喧嚷的氣氛之中。將近四十分鐘時間,他一直跟著自己的獵物。穆塔·伊本·阿齊茲腳下絲毫不停,也沒有東張西望,顯然很清楚自己要到哪兒去。他們現在處於蘇丹艾哈邁德區擁擠不堪的中心地帶,滿街的行人往什麼方向走的都有,想要牢牢盯住穆塔·伊本·阿齊茲並不容易。但反過來說,絲毫不見減少的人群也有助於伯恩很好地隱匿自己。即便伯恩的目標會利用汽車漆面和店鋪櫥窗之類的反光物體觀察後方,也根本無法發現他的蹤跡。他們從蘇丹艾哈邁德區橫穿而過,來到了埃米訥尼區。

走了半天,錫爾凱吉站巍然聳立的巨大穹頂終於出現在他的前方。穆塔·伊本·阿齊茲打算坐火車趕到法迪所在的地方?不對,伯恩看到穆塔繞過火車站的主入口繼續快步向前走,於是他也撥開人群跟了上去。

一大群遊客在三名旋轉託缽僧周圍聚成了一個半圓,穆塔和伯恩從他們旁邊繞了過去。托缽僧和著古老的伊斯蘭讚歌跳起了狂熱的旋轉舞,白袍的長下擺在身周飄然展開。飛速旋轉時,托缽僧身上帶著番紅花和沒藥香氣的汗水也在紛紛灑落,他們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充斥著未知的神秘氣息,你彷彿能從中窺見另一個世界,但轉眼間它又消失無蹤。

火車站的對面就是阿達拉爾碼頭。混在一幫閑逛的德國遊客中間的伯恩毫不引人注目,他看到穆塔·伊本·阿齊茲買了張到比於克島69的單程船票。伯恩估計穆塔肯定是要從島上出發,很可能會走水路。但穆塔的目的地究竟是哪裡?不過這沒有什麼關係,因為無論穆塔·伊本·阿齊茲趕回法迪身邊時準備乘坐何種交通工具,伯恩都決意跟他一同前往。

從被撞壞的龐蒂克中脫身,這只是莎拉雅眼下最小的麻煩;最大的問題是跟在她後面緊追不捨的那輛飛行家。下一出口的標誌在頭頂倏然閃過,莎拉雅做好了準備。她看見了有兩條車道的出口下坡道,便驅車駛上左側的車道。而飛行家此時就在半個車身遠的距離外緊追不捨。兩條車道的前方都有車,但她朝後視鏡迅速瞥了一眼,就發現準備下高速的車流中有個空當,這正是她盼望的。現在就得看龐蒂克的變速箱能不能承受住她馬上要施加的折騰了。

她猛地一打方向盤,龐蒂克拐進了下坡道右側的車道。飛行家的司機還沒完全反應過來,莎拉雅就直接把車換成了倒擋,同時使勁踩下油門。

她倒著車從飛行家的旁邊疾馳而過時,那輛車才剛剛拐上她所在的車道。飛行家的車尾刮掉了龐蒂克一側的前燈,然後莎拉雅又加大了油門,倒著車退出了下坡道。喇叭聲和吼叫聲頓時響成一片,其間還夾雜著後面的車紛紛閃開時輪胎髮出的尖叫。

不停地按著喇叭的飛行家此時也開始倒車,想追上莎拉雅。在靠近下坡道頂部的地方,一輛灰色豐田車上的司機慌了手腳,撞上了飛行家後面的那輛車。豐田車頭上鍍鉻的塑料保險杠耷拉下來,打橫的車身把兩條車道都擋住了,徹底堵死了飛行家的去路。

莎拉雅把龐蒂克倒回高速公路上的分流車道,換成前進擋,飛速朝華盛頓市區駛去。

「撞開那輛豐田很容易。」林肯飛行家的司機說。

「算了,」坐在后座上的另一個男子答道,「讓她走吧。」

這兩個人儘管是沙烏地阿拉伯駐美大使館的外交官,但他們也是卡里姆設在華盛頓的潛伏分支機構的成員。飛行家返回市區街道的時候,后座上的那名男子打開了一部GPS衛星定位儀。華盛頓市區的道路網頓時在儀器上顯示出來,還有一個正在移動的亮點。他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對象溜出了絞索,」后座上的男子說道,「她開的那輛龐蒂克上被我們裝了電子追蹤設備,現在朝你的方向去了。照車速來看,再過三十秒她就能進入監控的範圍。」

掛斷電話之後他耐心地等待著,直到黑色福特的司機開口說話:「她在那兒。看樣子她是要往東北方向開。」

「跟著她,」坐在后座上的男子說,「你知道該怎麼辦。」

在開往比於克島的輪渡上,伯恩和來旅遊的一家子中國人搭上了話。他用普通話和他們聊天,逗得孩子們咯咯直笑。輪渡離開伊斯坦布爾之後,他一邊從船上指點著著名的建築,一邊向他們介紹這座城市的悠久歷史。與此同時,他始終沒讓穆塔·伊本·阿齊茲離開自己的視線。

法迪的信使獨自靠在渡輪的欄杆上,眺望著海面遠處隱約可見的一線陸地,那就是他們要去的地方。他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也沒有四下張望。

看到穆塔·伊本·阿齊茲終於轉過身朝裡面走去,伯恩借故離開了那家中國人,跟著穆塔進了船艙。他看到法迪的信使在渡輪上的咖啡吧前要了杯茶。伯恩慢悠悠地晃過去,在擺著攝影明信片和地圖的架子前翻了翻。他挑了張比於克島及附近一帶的地圖,趕在穆塔·伊本·阿齊茲前頭走到收銀台旁邊。他和收銀員說話時用的是阿拉伯語。留著八字鬍、脖子上掛著金色十字架的收銀員搖搖頭說起了土耳其語。伯恩打著手勢表示自己聽不懂。

穆塔·伊本·阿齊茲傾身向前說:「不好意思,我的朋友,這個骯髒的不信者是要找你收錢。」

伯恩掏出了一把硬幣。穆塔·伊本·阿齊茲看過價格,挑出幾枚零錢遞給了收銀員。伯恩等穆塔付過茶錢才說道:「謝謝你,朋友。土耳其語在我耳朵里和豬哼哼沒什麼兩樣。」

穆塔·伊本·阿齊茲哈哈大笑。「說得真妙。」他把手一伸,兩個人一同朝甲板上走去。

伯恩跟著信使來到他剛才靠在船舷邊的地方。明媚的陽光讓馬爾馬拉海上吹來的寒風顯得緩和了些,湛藍的冬季天空中點綴著幾片羽毛般的捲雲。

「基督徒就是這世上的一群臭豬。」穆塔·伊本·阿齊茲說道。

「猶太人則是一群猴子。」伯恩回答。

「兄弟,願安拉賜你平安。看來我們從小讀的是同樣的教科書。」

「在真主的引領下進行聖戰,這是伊斯蘭的巔峰,」伯恩說,「這個道理用不著老師來跟我解釋。我覺得自己好像生來就知道。」

「看來你是瓦哈比派的教徒,和我一樣。」穆塔·伊本·阿齊茲側過頭意味深長地瞟了他一眼。「從前我們曾和穆斯林並肩作戰,把基督教的十字軍逐出了巴勒斯坦;現在我們也能取得同樣的勝利,把當今佔領我們國土的十字軍趕走。」

伯恩點頭贊成。「我們的想法完全一致,兄弟。」

穆塔·伊本·阿齊茲啜了一口茶。「兄弟,這些正義的信仰有沒有促使你採取行動?還是說它們僅僅是你在飯店和咖啡館裡空談的大道理?」

「我在沙姆沙伊赫70和加沙都曾讓不信者付出鮮血的代價。」

「個人的努力值得稱讚,」穆塔·伊本·阿齊茲若有所思地說道,「但組織越強大,對我們的敵人發起的打擊也就越沉重。」

「完全正確。」是下釣餌的時候了,伯恩心想。「有好多次我都想加入『杜賈』,但每一回都因為同樣的原因放棄了。」

穆塔·伊本·阿齊茲舉向唇邊的紙杯頓在了半空中。「是什麼原因呢?」

別急,千萬別著急,伯恩暗暗告誡自己。「兄弟,我不知道這話該不該說。畢竟咱們剛剛認識。也許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穆塔·伊本·阿齊茲的語速突然變快了,「你盡可放心。」

但伯恩還是吞吞吐吐,顯然是拿不定主意。

「兄弟,我們剛才不是談到了同一種理念嗎?我們對世界的看法,對未來的期望,難道不是相同的嗎?」

「確實如此。」伯恩撅起了嘴唇。「那好吧,兄弟。不過我得警告你,假如你剛才說的那些想法並非出自真心,我總有一天會發現的。到時候我絕對會懲罰你。」

「萬物非主,惟有真主。我的話句句是實。」

伯恩說道:「我在倫敦和『杜賈』的首領一起上過學。」

「我不知道——」

「放心,我絕不會提起法迪的真名。不過我知道這名字,因此也了解法迪不為人知的家庭。」

剛才還在假裝好奇的穆塔·伊本·阿齊茲此時真的被吸引住了。「這和你始終不願加入『杜賈』有什麼關係?」

「啊,你知道,其實這是因為法迪的父親。或者說得再具體一點,是他父親娶的第二位妻子。她是個英國人,更糟糕的是她還是個基督徒。」伯恩搖了搖頭,臉上嚴峻的表情愈發襯托出了尖銳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