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十五章

「馬丁,進來吧,」中情局局長朝站在他私人聖地門口的卡里姆招了招手,「幸好安妮及時找到了你。」

局長巨大的辦公桌前擺著一張椅子,卡里姆穿過房間朝那兒走去。長長的路讓他想起了貝都因人的叛徒臨死前必須走過的那條通道,行經此處時路兩旁的投石者會向他發起夾攻。如果叛徒能活著走到通道的盡頭,就能得到速死的寬待;如果他沒走完就被石塊擊倒,則會被丟進沙漠任由禿鷲啄食。

他聽到了外面的動靜。「杜賈」在南葉門的核設施已被徹底摧毀,但襲擊行動中也犧牲了許多人。自從消息傳回中情局之後,總部的整棟大樓里都充斥著一種既歡欣又哀痛的奇特氣氛。中情局局長與多爾夫隊長取得了聯繫。發動襲擊後活著回來的,只有多爾夫和他那架直升機上的「天蠍」隊員和幾名海軍。行動中傷亡很多——墜毀的三架「支奴干」上滿載著海軍突擊隊與中情局「天蠍」小隊的隊員。有兩架蘇制米格戰鬥機守衛著那座核設施,機上還配備了「響尾蛇」空對空導彈。目標被摧毀之後,多爾夫乘坐的直升機把兩架戰鬥機都擊落了。

卡里姆坐了下來。每次坐到這把椅子上他的神經總是綳得很緊。「長官,我知道這次咱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但針對『杜賈』的行動畢竟已大獲全勝,您為什麼還如此鬱鬱不樂?」

「馬丁,我已經過了哀悼死者的階段,」老頭子嘟噥了一聲,似乎很痛苦,「摧毀核設施之後我確實鬆了口氣。況且這次勝利也充分證明了我的能力,要知道行動開始前我在戰情室里可是被狠尅了一頓。」他的兩道濃眉揪了起來。「但私下裡跟你說,我總感覺有些不對頭。」

卡里姆只覺得不安之感讓脊背一陣發涼。他不知不覺地坐到了椅子的邊緣。「長官,我不大明白。多爾夫證實那座設施被四枚導彈直接擊中,而且都是從不同的角度。建築物無疑已被徹底摧毀,敵人的兩架噴氣式戰鬥機也被我們擊落了。」

「這倒是沒錯,」局長點了點頭,「不過……」

卡里姆的腦子在飛轉,推測著各種可能性。中情局局長敏銳的直覺可是出了名的。他能在局長的位子上坐這麼久,絕不僅僅是因為精通圓滑世故的政客本領。卡里姆也知道,單憑動動嘴皮子勸局長別多想,這種做法並不明智。「不知道您能否說得具體一點……」

老頭子搖了搖頭。「我要是能具體說倒好了。」

「長官,我們的情報非常準確。」

中情局局長往椅背上一靠,揉了揉下巴。「讓我骨鯁在喉的是這個——敵人的米格戰鬥機為什麼在核設施被摧毀之後才發射導彈?」

「可能是起飛得晚了。」卡里姆現在的處境非常微妙,對此他心裡很清楚。「您聽到多爾夫的報告了——當時那兒有輻射霧。」

「霧是在靠近地面的低處。米格戰鬥機是從高空發起攻擊的,輻射霧不會對它們造成影響。假如說那兩架戰鬥機是故意等著我們先把設施摧毀呢?」

卡里姆竭力不去理會耳朵里響起的嗡嗡聲。「長官,這根本說不通啊。」

「如果核設施是假的就能說得通了。」老頭子說道。

卡里姆決不能允許老頭子——或是中情局內的任何人——順著這個思路追查下去。「長官,這麼一想您的懷疑也許是對的。」他說著站起身。「我立刻去查。」

老頭子濃眉下那雙銳利的眼睛抬了起來,直盯著他。「馬丁,坐下。」

沉默籠罩著整間辦公室。從門外傳來的微弱歡慶聲此時也已平息,中情局的職員們都回到崗位上繼續工作去了。

「如果說『杜賈』組織是希望我們認為核設施已經被摧毀了呢?」

說得一點不錯,真實的情況恰恰就是這樣。卡里姆竭力讓自己的心跳保持平緩。

「我對國防部長哈利迪說蒂姆·海特納是中情局裡的內奸,我知道那傢伙相信了,」中情局局長還在往下說,「但這並不意味著我也相信。我覺得本次行動可能受到了假情報的誤導。如果我的直覺沒錯,這個情況就引出了其他的可能性:要麼海特納是遭到了真正的內奸的陷害,要麼他就不是中情局這個桶里惟一的爛蘋果。」

「長官,這些可能性都有很大的疑問啊。」

「那你就去把疑問排除,馬丁。要把這當作頭等大事,調動一切資源去查。」

老頭子雙手在辦公桌上一撐,站了起來。他蒼白的臉孔顯得非常憔悴。「基督在上,假如『杜賈』誤導了我們,那就意味著我們根本沒能阻止這個恐怖組織。恰恰相反,他們離發動襲擊又近了一步。」

剛過中午的時候穆塔·伊本·阿齊茲趕到了伊斯坦布爾,他一到就去找了內西姆·哈圖恩。哈圖恩在蘇丹艾哈邁德區的一條小路上經營著一家土耳其式浴室,浴室那棟大而無當的老房子距離查士丁尼大帝於公元五三二年重建的聖索菲亞大教堂62隻有不到五個街區。藉此地利,哈圖恩的土耳其式浴室總是賓客盈門,價格也要比市內遊人較少的幾個區的浴室高一些。這家浴室已經開了許多年,事實上是早在哈圖恩出生之前。

由於哈圖恩給關鍵人物塞了不少好處,市內的每一本高級導遊手冊都把他的這家浴室誇得天花亂墜,對此他頗感自豪。浴室讓他生活得很愜意,尤其是以土耳其人的標準而言。但哈圖恩之所以能成為千萬富翁,還是因為他在給法迪效力。

胃口極好的哈圖恩身材矮胖,面相則像禿鷲般兇狠。只要看看他的那雙黑眼睛,你就會知道此人的靈魂之中充滿了惡意——發現了這種惡意的法迪又將其引誘出來,再精心加以培養。哈圖恩曾娶過十二個老婆,現在她們不是死了,就是給遠遠地流放到了鄉下。不過,他對自己的十二個孩子倒是既疼愛又信任,他們現在正開開心心地替他打理著土耳其式浴室的生意。哈圖恩的心彷彿是一隻攥緊的拳頭,他喜歡這樣。法迪也同樣喜歡。

「Merhaba,habibi!」63穆塔·伊本·阿齊茲進門時哈圖恩歡迎道。哈圖恩親吻了客人的兩邊臉頰,帶著他穿過浴室貼滿馬賽克的公共區域來到後面的小花園,花園中央種著哈圖恩心愛的棗椰樹。這棵樹可是他大老遠從撒哈拉沙漠中的一家商隊旅舍裡帶回來的,不過當時它只是棵小樹苗,還沒哈圖恩的手指頭粗。他在這棵棗椰樹上傾注的心血,遠遠超過了在任何一位老婆身上花的心思。

花園裡透進了斑駁的陽光,他們坐到涼爽的石凳上,哈圖恩的兩個女兒隨即端上甜茶和小蛋糕。用過茶點之後,其中一個女兒又拿來一支裝飾華麗的水煙筒,兩個人共同吸了起來。

這些儀式性的禮節做起來都頗費時間,但它們卻是東方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部分。它們體現著文明人理應奉行的禮貌與尊重,也能讓友誼變得更為鞏固。即便是在今天,仍然有許多人像內西姆·哈圖恩這樣遵循著古老的生活方式,他們在電子時代閃爍的霓虹中堅守著傳統的燈火。

哈圖恩終於把水煙筒推到了一旁。「我的朋友,你這次可真是遠道而來啊。」

「有些時候,最古老的交流方式往往最讓人放心。這一點你應該也很清楚。」

「我完全理解,」哈圖恩點了點頭,「我自己每天都要換一部手機,說話時還得越含糊越好。」

「葉夫根尼·費奧多維奇那邊始終沒有消息。」

哈圖恩的眉毛擰到了一起。「伯恩在敖德薩沒死?」

「我們還不清楚。但費奧多維奇一點動靜都沒有,這有點令人不安。可想而知法迪很不痛快。」

哈圖恩攤開了雙手。他的手小得出奇,纖細的手指就跟女人一樣。「我也有同感。你放心,葉夫根尼·費奧多維奇那邊的事我會親自處理。」

穆塔·伊本·阿齊茲點頭表示贊成。「與此同時,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葉夫根尼可能已經暴露。」

內西姆·哈圖恩沉吟片刻。「這個叫伯恩的傢伙,他們都說他簡直像是變色龍。如果他還活著,如果他一直追蹤到了這裡,我怎麼才能看出他的身份呢?」

「法迪在他的左肋上捅了一刀,捅得很深。他的體力會大為削弱。他要是真的來了也許很快會找上門,甚至有可能就在今晚。」

內西姆·哈圖恩感覺到了這位信使的緊張情緒。看來法迪的計畫很快就要大功告成了,他揣測道。

兩個人站起身,從浴室的一間間私人包房旁邊走過。這些房間里悄然無聲,裝飾得和外面的花園一樣富麗。

「今天下午和晚上我都會待在這裡。如果過了今晚伯恩還沒出現,他也許就不會來了。即便他過幾天再找到這兒,到那時也已經太晚了。」

哈圖恩點了點頭。他剛才的推測是對的,法迪針對美國的襲擊已箭在弦上。

穆塔·伊本·阿齊茲伸出手一指。「花園的那一頭有道屏風,就在那邊。我會在屏風後面守著。如果伯恩真的來了,他肯定想要和你見面。你得答應見他。不過等你們正在談話的時候,我會讓你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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