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十四章

棺材被緩緩地放入了墓穴。棺材的把手上映著幽幽的反光,嵌在棺蓋上的刻字銘牌反射出漩渦般令人目眩的細小光點。牧師斷然做了個手勢,棺木隨即一動不動地懸在半空中。衣冠楚楚的牧師穿著一套歐式剪裁的服裝,在墓穴邊俯下身,伯恩都以為他肯定要跌進去了。但他並沒有跌進去,而是突然迸發出了超乎常人的巨大力量,一下子就掀開了棺蓋。

「你要幹什麼?」伯恩質問道。

牧師把沉重的桃花心木棺蓋丟進墓穴,回過臉向他招了招手。伯恩發現那人根本就不是牧師。他是法迪。

「來啊,」法迪用帶沙特口音的阿拉伯語說道,他點了根煙,然後把那包紙板火柴遞給伯恩,「瞧一眼。」

伯恩向前邁了一步,朝敞開的棺材望去……

……他發現自己坐在一輛汽車的后座上。他望向車窗外,只覺得路邊的景色很熟悉,但還是認不出這是什麼地方。他抓住司機的肩膀晃了晃。

「我們要到哪兒去?」

司機回過頭來,是林德羅斯,但他的臉似乎有些不對頭。臉上帶著陰影,也可能是疤痕:此人是他帶回中情局的那個林德羅斯。「你覺得呢?」假扮林德羅斯的人說著加快了車速。

伯恩傾身向前,看到有個人站在路旁。他們的車疾速朝那人駛去。那是個年輕女子,伸出大拇指想要搭順風車:是薩拉。車子就要開到她身邊的時候,薩拉突然朝路中間跨了一步。

伯恩想大喊一聲讓司機小心,卻發不出絲毫聲音。他只覺得車子猛然一震,就看到薩拉鮮血淋漓的身體騰空飛了起來。他勃然大怒,伸出手去抓司機……

……他發現自己站在一輛公交車上。乘客們的臉上都帶著漠然的神情,對他視而不見。伯恩沿著座位中間的通道向前走去。司機穿著一身歐洲定製的漂亮西服,是桑德蘭醫生,華盛頓的那位記憶疾患專家。

「我們要到哪兒去?」伯恩問他。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桑德蘭醫生用手一指。

透過巨大的擋風玻璃,伯恩看到了敖德薩的海灘。他看到法迪嘴叼香煙,面露笑容,正在等著他。

「一切都安排好了,」桑德蘭醫生說道,「從一開始就安排好了。」

公交車慢了下來。法迪的手中握著一把槍。桑德蘭醫生給他打開了車門,法迪縱身而上,舉槍向伯恩瞄準,然後扣動了扳機……

隨著那聲回蕩的槍響,伯恩驀然驚醒。有人站在他身邊。那人臉上能看到青色的胡茬,兩眼深陷,低低的髮際線就像猴子一樣。淡淡的光線從窗外斜透而入,照亮了那男人神情嚴肅的長臉。他身後的窗外能看到飄著縷縷白雲的藍天。

「啊,米柯拉·彼得羅維奇·圖茲中將,您終於醒了。」他的俄語說得本來就很糟糕,再加上又喝了不少酒,愈發顯得口齒不清。「我是科羅溫醫生。」

伯恩一時間想不起自己是在哪裡。他感覺到身下的床在微微晃動,不由得悚然一驚。這地方他以前來過——難道他又失憶了?

緊接著一切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他打量著這間狹小的醫務室,意識到自己還在「伊特庫斯克號」上,自己的身份是米柯拉·彼得羅維奇·圖茲中將。他清了清彷彿塞著棉絮的嗓子,開口說道:「我要見我的助理。」

「那當然,」科羅溫醫生往後退了一步,「她就在這兒。」

他的臉被莎拉雅·穆爾的臉取而代之。「中將,」她沒多說話,「您感覺好些了?」

她眼中的關切之情顯而易見。「我們得談談。」他悄聲說。

莎拉雅轉向了醫生。「請你迴避一下。」她簡短地說道。

「沒問題,」科羅溫醫生回答說,「我正好要通知船長一聲,告訴他中將已逐漸恢複了。」

醫生剛關上門,莎拉雅就坐到了床邊。「勒納給丟下海了,」她輕聲說,「我說他是一名外國間諜,船長聽了巴不得趕快把屍體處理掉。他簡直是如釋重負。船長可不想弄出什麼負面宣傳,船運公司就更不用說了。於是勒納就被送出了船舷。」

「我們到哪兒了?」伯恩問道。

「離伊斯坦布爾大概還有四十分鐘。」看到伯恩想坐起身,莎拉雅輕輕抓住他的胳膊託了一把。「勒納竟然也溜上了船,我們倆都疏忽了。」

「我覺得我還疏忽了另一件事,比這重要得多,」伯恩說,「把我的褲子拿來。」

他的褲子整整齊齊地搭在椅背上。莎拉雅把褲子遞給了伯恩。「你得吃點東西。醫生為你治傷的時候還給你輸了液。他跟我說,再過幾個鐘頭你就會感覺好多了。」

「等會兒再說。」伯恩能感覺到身上的刀口和被勒納踢中的地方都在隱隱作痛。他右上臂被碎冰錐戳破的傷口纏上了繃帶,不過並不覺得疼痛。他閉上雙眼,但腦海中隨即浮現出了剛才的夢境——法迪、冒充林德羅斯的人、薩拉,還有桑德蘭醫生。

「傑森,你怎麼了?」

他睜開了眼睛。「莎拉雅,在我的腦袋裡興風作浪的人還不僅僅是桑德蘭醫生。」

「你說什麼?」

伯恩在褲子口袋裡摸索著,翻出了一包紙板火柴。法迪點了根煙,然後把那包紙板火柴遞給伯恩。伯恩剛才夢到了這個畫面,但它卻是曾在現實生活中出現的場景。當時伯恩受到了桑德蘭醫生植入的記憶的影響,把法迪帶出了「堤豐」行動部的拘留室。來到外面之後法迪用紙板火柴點著了一根香煙——「牢房裡沒什麼可燒的,所以他們就讓我留著了。」他說道。然後他把那包火柴遞給了伯恩。

法迪為什麼要把火柴遞給他?這個動作非常簡單,幾乎不會引起注意,也不會留存在記憶之中,尤其是考慮到後來發生的事。但這恰恰是法迪希望的。

「紙板火柴?」莎拉雅說。

「是法迪在中情局總部外面遞給我的。」他翻開了紙板火柴。伯恩在黑海邊下過水,這包火柴已經給泡得不成模樣,皺皺巴巴,邊角折曲,印刷在包裝上的字跡模糊難辨。

紙板火柴僅存的完整部分就是底殼,一根根紙質的火柴就是從那上頭撕下來的。伯恩用大拇指的指甲撬起固定住紙板的幾顆金屬U形釘。紙板下藏著一個小小的長方形物體,以金屬和陶瓷製成。

「我的上帝,他在你身上安了竊聽器!」

伯恩仔細地檢查了一番。「這是個追蹤器。」他把那東西遞給了莎拉雅。「把它扔到海里去,現在就扔。」

莎拉雅接過追蹤器走出了艙室。她很快就回來了。

「現在咱們來說說別的事,」他望著莎拉雅,「顯然,所有的內部情況都是蒂姆·海特納透露給法迪的。」

「蒂姆絕對不是內奸。」莎拉雅斷然說道。

「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

「跟這沒關係。假扮林德羅斯的人故意給我看了一份確鑿的證據,稱蒂姆是內奸。」

伯恩深吸一口氣,忍著隨之而來的疼痛下了床。「那麼,蒂姆·海特納很可能根本就不是內奸。」

莎拉雅點了點頭。「也就是說,中情局裡的那名內奸可能還在活動。」

他們所在的卡克圖斯咖啡館地處伊斯坦布爾市時髦而現代的貝伊奧盧區,從獨立大街往南走半個街區就到了。兩人面前的桌上堆滿了盛著各種土耳其小菜的碟子,小小的咖啡杯里則是味道濃烈的土耳其咖啡。咖啡館裡人聲鼎沸,大家都在用五花八門的語言聊天,這對他們來說正合適。

伯恩已經吃了個飽,正在喝第三杯咖啡,直到這時他才感覺自己恢複了點人樣。過了半天他開口說道:「顯然我們不能相信中情局內部的任何人。如果在這兒找台電腦,你能不能侵入局內的『哨兵』防火牆?」

莎拉雅搖了搖頭。「那道防火牆連蒂姆都攻不破。」

伯恩點點頭。「那你就得回華盛頓。我們必須把內奸揪出來。只要他還在活動,中情局內的所有情況都有可能泄露出去,包括針對『杜賈』計畫的調查。你還得警惕那個冒牌貨。這兩個人都在為法迪效力,因此你要是盯住了冒牌貨,也許就能順藤摸瓜地揪出內奸。」

「我準備去找老頭子。」

「你絕對不能去找他。我們手上並沒有過硬的證據,到時候只能看老頭子是寧願相信你的話,還是相信那個冒牌貨。你曾經和我攪在一起,已經算是帶上了污點;老頭子可是很喜歡林德羅斯的,而且對他無比信任。見鬼,這恰恰是法迪計畫的高明之處。」他邊說邊搖頭。「不行,揭穿假林德羅斯不會有任何好處。對你來說最好的辦法是睜大眼睛,豎起耳朵,但嘴得閉緊。我可不希望那個冒牌貨察覺到你想對付他。你回到局裡本來就會引起他的懷疑,畢竟他派你到敖德薩去是為了『協助』我的。」

伯恩憔悴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我們把冒牌貨想知道的情況告訴他。你就說親眼看到我和勒納在這艘貨輪上搏鬥起來,結果雙雙斃命。」

「所以你剛才讓我把追蹤器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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