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九章

伯恩竭力想轉向左側或右側,但是他轉不了。他正沿著冰面上的一道凹陷飛速滑行,根本沒辦法改變方向。不管怎麼說,現在轉向也已經太晚了。冰瀑層層疊疊的頂部驟然出現在他們眼前,於是伯恩做了他此刻所能想到的惟一一件事:他對準冰瀑的正中央向前滑去,這個位置之下的水最深,冰層也最薄。

他們急速向下摔落。飛快掉落的兩個人的體重砸碎了流水上方結出的薄薄一層冰殼。兩個人撲通一聲跌進了瀑布下的水潭,在水中一個勁地往下沉,冰冷的水讓他們無法呼吸,還會從肢體到軀幹漸漸把他們凍僵。

從高處跌落時伯恩儘力不讓自己失去方向感,這是他最擔心的事。失去方向感的後果只有兩個:不是被凍死,就是在打破水潭的冰面之前被淹死。還有一個問題:如果他入水後從冰瀑的底部漂出太遠,水面上的冰層可能會變得很厚,根本無法打破。

伯恩隨著冰瀑下奔騰的水流不斷翻滾,藍色、黑色、灰色和乳白色的光影在他的眼前不停旋轉。猛然間他的肩膀撞到了水下突出的一塊岩石,疼痛像電流般傳遍他的全身。往下沉的勢頭突然止住,他在混亂的黑暗中尋找著光亮。一點光也看不見!他的腦袋直發暈,雙手幾乎已完全凍木了,心跳變得極為劇烈,再加上缺氧,他覺得自己的心臟簡直不堪重負。

他伸出雙臂向外劃拉著,立刻意識到扎伊姆的身體就在自己的旁邊。伯恩拽住紮伊姆把他拉到一邊,發現他身後閃動著珠母般的光芒,這才知道那個方向是上方。扎伊姆似乎昏迷了。血正從他頭的一側往外涌,伯恩估計他也撞到了石頭。

伯恩用一隻胳膊夾住紮伊姆癱軟的身體,使勁蹬起腿朝水面的方向游去。出乎他的意料,很快他的頭頂就猛地撞上了冰層。冰面紋絲不動。

他的頭部突突地跳動著,扎伊姆傷口流出的一縷縷鮮血匯入水中,模糊了他的視線。他伸出手去抓冰,但滑溜溜的冰面上根本找不到借力之處。伯恩貼著冰層的底部在水下移動,想要找到一道裂縫,找到一個他可以利用的罅隙。但即便是在瀑布的底部,水面上的冰層也比他想像的要厚。他感到肺部火辣辣的,缺氧引起的頭痛越來越劇烈,很快就會讓他無法忍受。說不定扎伊姆已經死了。伯恩如果不能打破冰面,肯定也會死在這裡。

一股湍急的漩渦攫住了伯恩,眼看著就要把兩個人卷向水下幽暗的遠處。一旦被衝到遠處他們就必死無疑,那兒的冰層是最厚的。伯恩奮力與水流相抗,這時他的手指甲突然陷進了一個地方——還算不上裂縫,不過確實是冰層在壓力下產生的一處薄弱點。他能看出冰層上有一邊透進的光亮更多,於是就攢足了勁往那兒敲。可是他已被凍麻的拳頭彷彿成了兩團笨拙不靈的死物,完全發揮不了作用。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次機會了。他放開扎伊姆,一個猛子扎向幽暗的水底,直到自己的手能摸到河床。他重新轉成頭上腳下的姿勢,蜷起雙腿使勁一蹬,身子筆直地朝上射去。他的頭頂猛然撞在那個薄弱點上,只聽到咔嚓一響,冰層隨即碎裂開來。伯恩的腦袋和肩膀都衝出了冰面,重新接觸到了甘甜無比的空氣。伯恩深深地往肺里吸了一口氣,接著又是第二口、第三口。然後他返身再次潛入水中。扎伊姆不在伯恩剛才放開他的地方,他被捲入了湍急的漩渦,正在被水流帶向幽暗的深處。

伯恩蹬著腿對抗著激流,使盡全力向前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扎伊姆的腳踝。他拽著扎伊姆一點點向光亮游去,動作雖慢卻極為堅定。他把扎伊姆從冰層上參差不齊的裂口處托出,讓他平躺在冰封的河床上,然後自己也爬了上去。

他們爬出冰面的位置就在瀑布的東側,處於一片濃密的冷杉林邊緣。這片森林一望無際地向北部和東部延伸開去。

伯恩蹲在林間的樹蔭下休息了片刻,好讓自己喘口氣。但他頂多也只能歇這麼一會兒。他查看了扎伊姆的生命體征——脈搏、呼吸,還有瞳孔。扎伊姆還活著。伯恩仔細檢視了他受傷的頭部,發現那只是皮外傷。扎伊姆的厚腦殼發揮了作用,沒讓他受到嚴重的損傷。

伯恩現在的問題不僅是要止住紮伊姆傷口處的流血,還得把他身上的水弄乾,免得他被活活凍死。他自己身上穿的跳傘服可以抵禦極端天氣,起到了一定的保護作用,不過此刻他發現跳傘服上有好幾個地方都綻開了大口子,那是他從瀑布翻滾而下的時候蹭破的。冰冷的水已經滲入衣服,貼在他的皮肉上。他拉開跳傘服的拉鏈,扯下自己襯衫的一隻袖子往袖筒里塞了點雪,然後用它裹住紮伊姆的傷口。包紮好之後,伯恩把昏迷不醒的扎伊姆扛在自己沒受傷的一側肩膀上,一步一滑地爬上陡峭的河岸,走進了森林。他能感到自己的肘部和肩部有寒氣在慢慢滲入,滑雪服這幾處的外層已經刮破了。

扎伊姆的身體變得越來越沉重,但伯恩還是繼續前行。他在森林中折向東北方,漸漸遠離了那條冰河。一絲模糊的記憶在腦海中浮現出來——閃現的記憶有點像他初到達尚峰時的那種似曾相識之感,但是要更具體一些。如果他記得沒錯,幾公里之外應該還有另一個村莊——比他找到扎伊姆的那個村子更大。

突然間,某種熟悉的響動讓他猛地停住了腳步:那是馬噴出鼻息的聲音。伯恩小心翼翼地放下扎伊姆,讓他靠在一棵樹的樹榦上,然後悄悄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走出約莫五百米之後,他看到前方的森林中有一小片空地。那匹灰馬正站在空地上用嘴巴在雪堆里拱來拱去,想找點能吃的東西。看來它順著河流的方向往下一直走到了這片開闊地。這恰恰是伯恩需要的——他可以讓馬馱著他和扎伊姆前往安全的地方。

伯恩正準備走進那片林間空地,這時候灰馬的腦袋抬了起來,鼻孔張得老大。它嗅到了什麼?捲動著的風帶來了危險的氣息。

伯恩覺得自己意識到是怎麼回事了,他在心中謝過那匹灰馬,又退進了冷杉林,開始向自己的右方繞去。一路上他始終讓空地處在自己的視線之內,也讓自己處於下風的方向。繞著空地大約走了四分之一個圈,他看到雪地里多出了一塊顏色,然後那塊顏色又微微地動了動。他悄無聲息地摸了過去,發現那正是被他踹下馬背的阿姆哈拉人。灰馬肯定是被此人牽到空地上做誘餌的。他追的兩個人摔下瀑布之後如果沒死,馬就可以把他們引過來。

伯恩彎下腰朝阿姆哈拉人猛撲過去,攻他個出其不意。阿姆哈拉人悶哼一聲摔倒在地。伯恩揮拳就打,那人把左手掙脫出來抽出了一柄彎刀,疾劈而下的刀鋒直奔伯恩沒有防備的後腰,就在比腎臟位置略高一點的地方。伯恩打了個滾,身軀堪堪避開刀鋒。與此同時,他用腳踝從前後兩個方向緊緊地鎖住了阿姆哈拉人的脖子,雙腿發力猛地一擰,阿姆哈拉人的脖子應聲而斷。

伯恩站起身,從死者身上拿走了刀子、刀鞘和九毫米口徑的馬卡洛夫手槍。然後他大步走進那片林間空地,牽起灰馬回到了扎伊姆躺著的地方。他扛起扎伊姆搭在灰馬結實的脊背上,隨即翻身騎了上去。他策馬在冷杉林中穿行,順著山路一路往下,按照記憶中的方向朝村莊奔去。

莎拉雅·穆爾大步走進火災調查小組的實驗室時,金·洛維特還在和奧弗頓探員一起研究縱火案中的法庭證據。

介紹他們兩人認識之後,金直截了當地向莎拉雅通報了縱火案的最新情況。然後她把那兩顆烤瓷牙齒遞給了她。

「這是我在套房浴室的排水管里找到的,」她說,「乍看上去你很可能會以為它們是假牙的齒橋,但我覺得不是。」

莎拉雅盯著烤瓷牙齒內部的空洞,意識到自己在戴倫的工作室見到過非常類似的東西。她又仔細地看了看,發現這兩顆牙齒的製作工藝很高超。毫無疑問,它們是那名世界級「變色龍」的部分裝備。她完全可以肯定自己拿在手裡的東西是什麼,也能確信它們的主人是誰。被勒納踢出「堤豐」行動部的時候,莎拉雅本以為自己與這一切已不再有任何瓜葛,但此刻她意識到了真相。其實她心裡可能早就明白:她和法迪之間的較量並沒有結束,還早得很呢。

「你說得沒錯,金,」她說道,「這東西是個假體。」

「假體?」奧弗頓重複了一遍,「我不太明白。」

「這是個套子,」莎拉雅告訴他,「是用來套在完全健康的牙齒上的——並不是為了替代爛牙,而是為了改變嘴巴和臉頰輪廓的形狀。」她把假體戴到了自己的牙齒上。雖然這副假體用在她身上太大了些,但金和奧弗頓還是很吃驚——他們發現莎拉雅口部和嘴唇的形狀都發生了顯著的改變。「也就是說,你們這個案子里的雅各布·西爾弗和他的兄弟用的都是假名。」她說著吐出了假體。莎拉雅轉向金說道:「這東西借我用用行嗎?」

「沒問題,」金回答說,「不過我得登記一下。」

奧弗頓搖了搖頭。「這一切可都說不通啊。」

「如果你知道了全部的事實就會明白了。」莎拉雅把發生在中情局總部外的事件告訴了他們。「這個假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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