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六章

金·洛維特累得要命。她想回家,畢竟她跟丈夫結婚才六個月。他剛剛來到這座城市,兩個人也剛剛走到一起,所以他還沒適應聚少離多的生活狀態——這都是妻子的工作使然。

金總是很累。華盛頓特區的火災調查小組沒有正常的工作時間,也不分什麼工作日。因此,像金這樣聰明能幹、富於經驗、對工作又很在行的調查員往往會隨時被召去幹活,每天工作的時數簡直和戰地急診室的外科醫生差不多。

金接到華盛頓特區消防署打來的電話時正在稍事休息。她一直在填寫一大堆縱火案調查的書面材料,單調乏味的活兒弄得她腦子都發木了。連續幾個星期以來,她都只能趁著休息的片刻時間想想自己的丈夫——他那寬寬的肩膀、強健的手臂,還有他光著身子時那好聞的體味。幻想沒持續多長時間,她很快就拿起了自己的工具包,驅車朝憲法大酒店趕去。

駕車出發時她打開了警笛。從佛蒙特大道上第十一街,再到第二十街和F街的東北角,這段路只花了不到七分鐘。大酒店周圍到處都是警車和消防車,不過現在大火已經被撲滅。五樓盡頭的牆面上燒穿了一個大窟窿,水正從那兒沿著酒店的外牆往下流。急救醫師的車來了又走了,火災現場到處散落著一碰就碎的餘燼和腎上腺素耗光後疲憊不堪的人們,這種情形金的父親曾經繪聲繪色地向她描述過。

奧格雷迪隊長在等著她。金走下車亮了亮證件,通過警方設置的路障。

「洛維特。」奧格雷迪咕噥著朝她打了個招呼。他是個大塊頭壯漢,短短的白髮亂七八糟,一雙大耳朵的尺寸和形狀都像極了厚厚的裡脊肉排。他那雙神情悲哀的眼睛老是流眼水,此刻正警覺地看著她。他和大多數人一樣,都覺得特區消防署不是女人應該待的地方。

「什麼情況?」

「爆炸和大火。」奧格雷迪朝樓上敞開著的大窟窿抬了抬下巴。

「咱們的人有傷亡嗎?」

「沒有,多謝關心,」奧格雷迪用一張髒兮兮的紙巾擦了擦前額,「不過火災中有一個人死亡——很可能是套房裡的住客,但從我找到的那一丁點兒殘骸來看,根本就沒辦法確認身份。另外,警察說大酒店還有一名員工失蹤。這麼厲害的焰火表演只有一個人失蹤,真算是走運的了。」

「你說很可能是住客。」

「沒錯。火焰的溫度高得異常,撲救起來真他媽的費勁。所以上頭才打電話給火災調查小組。」

「知道爆炸是怎麼引起的嗎?」她問道。

「呃,反正不是那該死的鍋爐。」隊長不耐煩地說。他朝她走近了一步,燒焦的橡膠和灰燼的氣味從他身上一陣陣地傳來。再開口說話的時候,他壓低的聲音聽起來很急切,「你到上面檢查的時間只有一個小時左右,然後市區警局的人就會把現場轉交給國土安全部。你知道,等到那幫傢伙在咱們的犯罪現場里踩來踩去——」

「明白了。」金點了點頭。

「好。快上去吧。有個叫奧弗頓的探員在等你。」

他邁開略有點羅圈的雙腿,搖搖晃晃地大步走開了。

酒店的大堂里滿是到處轉悠的警察和消防隊員。警察正在詢問酒店的員工和住客,這些人三五成群地縮在各自的角落裡,彷彿是密謀著什麼的小集團。消防隊員則拖著設備在大堂的長條地毯和大理石地面上跑來跑去。四下里瀰漫著焦慮和沮喪的氣息,那感覺就像是上下班高峰時間耽擱在半路上的地鐵車廂。

金乘電梯上樓,邁進了五樓被大火燒成一片焦黑廢墟的走廊,這兒除了她空無一人。她剛走進套間就看到了奧弗頓。這位探員脊背微駝,一張長臉上掛著喪氣的神情,正在瞅自己寫下的筆記。

「怎麼會搞成這個鬼樣子?」金作過自我介紹之後問道,「你有什麼想法嗎?」

「算有點兒吧,」奧弗頓探員翻開了筆記簿,「這間靠角落的套房裡住著兩位客人,雅各布·西爾弗和萊夫·西爾弗,兄弟倆都是來自阿姆斯特丹的鑽石商。他們在七點四十五分左右回到房間。之所以知道這個時間,是因為他倆和一個門房說過幾句話——」他翻過一頁,「——這人叫托馬斯。其中一位客人點了瓶香檳,好像是想慶祝慶祝。打那之後托馬斯就沒見過他們。他發誓說這兩位客人並沒有離開酒店。」

金和奧弗頓走到了套房的中心位置。

「能跟我說說爆炸是怎麼發生的嗎?」奧弗頓探員問道。

「我來就是為了這個。」她啪啪地戴上乳膠手套,開始幹活。二十分鐘之後她找到了爆炸的中心點,然後從那兒開始一點點向外搜索。通常她會從地毯上採集樣本——如果縱火時使用了助燃劑,很可能是某種主要成分為碳氫化合物的極易燃液體,如松節油、丙酮、石腦油,等等。這類助燃劑會留下兩個明顯的跡象:液體會滲進地毯的纖維,甚至有可能一直滲透到襯墊層;另外,還會出現一種通常所說的「頂部空間」——這是「頂部空間氣體色譜分析」的簡稱。頂部空間中可能存留著助燃劑被點燃時所釋放出的微量氣體,由於每一種助燃劑釋放出的氣體都具有獨一無二的特徵,頂部空間不僅能確定是否使用過助燃劑,還能判斷出是哪一種助燃劑。

但是套房裡的火燒得非常猛,把窗帘和地毯的襯墊層都燒毀了。難怪奧格雷迪和他手下的人滅火時會那麼費勁。

金仔細檢查了每一塊金屬碎片、木頭碎屑、布料纖維和灰堆。她打開工具包,取了部分碎屑做了好幾種測試。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採集的其餘碎屑裝入小玻璃瓶,用氣密蓋封緊,然後把瓶子分別插進工具包的海綿襯墊之中。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火災發生時肯定使用了助燃劑,」她邊收證物邊說,「具體是哪一種助燃劑我還不知道,這得等我回實驗室之後再說。不過有一點我敢肯定:絕對不是家庭常用的東西。這麼高的溫度,破壞得這麼徹底——」

奧弗頓探員打斷了她的話。「但是爆炸——」

「現場沒有爆炸殘留物的痕迹,」她說,「某些助燃劑的燃點比較特別,往往自身就會導致爆炸。不過這個我現在也不能確定,得先回實驗室做些試驗才知道。」

說到這兒她已經繼續開始勘查現場了,以爆炸發生地為中心點向外劃著越來越大的圈子。

突然,她猛地一屁股蹲坐下來,說道:「噴洒滅火系統為什麼沒有啟動,這你查了嗎?」

奧弗頓翻了翻他做的筆記。「還真巧,除了這一層之外,酒店裡每個樓層的噴洒滅火系統都啟動了。我們到地下室看過,發現控制系統被人做過手腳。我找了個電工過來才查出究竟是怎麼回事,簡單地說就是這一層樓的噴洒滅火系統讓人給解除了。」

「照此說來,整個火災都是故意策劃的。」

「雅各布·西爾弗和萊夫·西爾弗是猶太人。往他們房間送香檳的侍者——就是失蹤的那一個——是巴基斯坦人。於是乎,我就必須把這件案子移交給國土安全部。」

忙著幹活的金抬起頭來。「你認為這個侍者是恐怖分子?」

奧弗頓聳了聳肩。「我覺得這是一起針對西爾弗兄弟的商業仇殺,不過我真他媽想趕在國土安全部前頭查出真相。」

金搖搖頭。「火災設計得太周密了,恐怖分子根本沒這種能耐。」

「鑽石恆久遠嘛。」

她站起身來。「咱們去瞧瞧屍體。」

「就裡面剩下的那點東西,用屍體這個詞來形容可不太合適。」

他帶著金走進浴室,兩個人一起俯視著散落在陶瓷浴缸底部的幾塊焦黑的碎骨。

「連具完整的骨架都沒剩下。」金暗自點了點頭。她在原地轉了三百六十度。「嗯,躺在這兒的不是雅各布·西爾弗就是萊夫·西爾弗。但兩兄弟里的另一個呢?」

「也許給燒成灰了。有可能嗎?」

「在這麼高的溫度下確實有可能,」金說道,「要想從這一大堆破爛里找出人體殘骸的灰燼,我得花上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星期。不過話說回來,我也有可能什麼都找不到。」

她知道奧弗頓已經仔細勘查過整個套房,但還是自己把所有的犄角旮旯又查了一遍。

兩個人回到浴室,奧利弗緊張不安地瞥了一眼手錶。「你還得看多久?我的時間可不多了。」

金爬進了散落著焦黑碎骨的浴缸。「你跟國土安全部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我只不過……」他聳了聳肩,「我一直想當國土安全部的特工,已經應聘過五次了,他們也拒絕了我五次。這回我可把寶押在這件案子上了。如果我能在他們面前顯顯自己的本事,下次再去應聘時他們肯定會要我。」

她拿著手裡的工具在浴缸里爬來爬去。「這兒也用了助燃劑,」她說,「和另一個房間里一樣。你知道,陶瓷本來就是在極高的溫度下燒制出來的,因此它比許多材料都耐熱,甚至包括某些金屬。」她朝浴缸底部挪去,「助燃劑的比重大,所以往往會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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