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一架「支奴干」從殷紅如血的天空中飛來。直升機被兇險的橫風吹得陣陣抖動,傾斜著機身從稀薄的空氣中掠過。被後方沉落的夕陽照亮的縷縷陰雲接連不斷地飄過直升機旁,就像飛機著火時拖出的濃煙。

馬丁·林德羅斯坐在這架載著他向瑟門山脈1最高處飛去的軍用直升機上,雙眼緊盯著窗外。自從四年前被老頭子任命為中情局副局長以來,林德羅斯確實一直沒出過外勤,不過他從來都沒讓自己丟掉身上那股野性的鋒芒。每星期他要抽三個早晨到中情局設在匡蒂科郊外的障礙跑訓練場跑步,每周四晚上十點後還要在射擊場里待一個半小時,讓自己熟悉熟悉各種槍械,無論是老傢伙、時下流行的武器還是新玩意,以此來排遣整天審閱電子情報報告、簽署行動命令的無聊之感。林德羅斯可以組織自己的行動,這有助於緩和他因無法親身參與而生的失望情緒。然而,在老頭子批准他開展「堤豐2」行動的建議之後,一切都變了。

一陣刀鋒般刺骨的寒風,直透進這架被中情局改裝過的「支奴干」的機艙內部。安德斯——由五名頂尖外勤特工組成的「天蠍一號」小隊的隊長——捅了捅林德羅斯,他轉過身來。透過舷窗外飄散的雲層,他看到了達尚峰狂風呼嘯的北坡。瑟門山脈的這座最高峰海拔四千五百多米,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不祥之感。或許這是因為林德羅斯想起了當地的傳說:據稱達尚峰的高處盤踞著遠古時代的惡魔。

越來越大的風聲變成了怒號,就好像整座山峰掙扎著要拔地而起似的。

時間已到。

林德羅斯點點頭,朝機艙前方駕駛座上系著安全帶的飛行員走去。這位中情局副局長年近四十,是個淺棕色頭髮的高個兒,畢業於布朗大學,後來又在喬治敦大學攻讀國際關係博士學位,其間被招入中情局。他聰明過人,極具獻身精神,是中情局局長眼中不可多得的領導者。林德羅斯在轟鳴聲中俯下身,把最終目的地的坐標報給飛行員。出於安全考慮,不到最後一刻他不能把這個信息告訴別人。

他這次執行外勤任務才剛過三個星期。就在這段時間裡,他已經失去了兩個部下。可怕的代價。老頭子會說,這是可以接受的損失。林德羅斯要是想在外勤工作中取得成功,也必須試著讓自己採取同樣的思維方式。但你覺得人的生命究竟價值幾何?這是他常和傑森·伯恩爭論的問題,卻總也找不到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私底下,林德羅斯認為有些問題根本就沒有什麼滿意的答案。

話雖這麼說,到了真正出外勤的時候,情況就完全是另一個樣子了。你必須得接受那些「可以接受的損失」,別無他途。於是乎——沒錯,那兩名特工的死是可以接受的,因為林德羅斯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確認了那份報告的真實性:非洲之角3某地的一個恐怖主義組織弄到了一箱觸發放電器。觸發放電器是一種具有超高能量的小型開關,用於通斷電壓極高的電流,它們是高科技的安全閥,能夠對微波管之類的電子元件和醫療檢查設備起到保護作用。它們還能被用來引爆原子彈。

以開普敦為起點,林德羅斯追尋著一條迂迴曲折的蹤跡,從波札那,經尚比亞,到烏干達,再到安比克瓦——坐落在達尚峰高山牧場間的一個小村莊,村裡的房子屈指可數,還有一間教堂和一家酒吧。他在安比克瓦設法搞到了一個觸發放電器,立即讓安全信使把它帶回國內交給老頭子。

但接下來就出了事。事情非同尋常,簡直讓人毛骨悚然。在那家破爛不堪、滿地都是污物和乾結血跡的酒吧里,林德羅斯聽到了傳言——那個恐怖組織從衣索比亞轉運出去的東西還不僅僅是觸發放電器。如果傳言確實,它必將給美國乃至整個世界造成可怕的影響,因為這意味著恐怖分子已經掌握了讓全世界陷入噩夢的手段。

七分鐘之後,「支奴干」直升機降落在它掀起的一陣塵暴之中。面積不大的高地上闃無一人。正前方有一座古老的石牆——根據當地的傳說,這是一道門戶,它通向盤踞在此的惡魔的可怕居所。林德羅斯知道,穿過搖搖欲墜的石牆上的裂口就是一條幾乎垂直的小路,直通護衛著達尚峰頂的扶壁狀巨岩。

林德羅斯和「天蠍一號」的隊員弓身躍下直升機。飛行員還留在駕駛座上,他要讓引擎和旋翼保持運轉。隊員們佩戴的護目鏡能擋住飛揚的塵土和直升機颳起的小碎石,伸進耳朵的微型無線麥克風和耳機則便於他們在旋翼的轟鳴聲中保持通訊。每個人都配備著一支XM8輕型突擊步槍,這種槍火力極猛,射速高達每分鐘七百五十發。

林德羅斯率先穿過了刀削斧劈般的高地。石牆的對面是一座令人望而生畏的懸崖,崖壁上能看到一個山洞黑乎乎的、豁開的洞口。其餘的一切都是深褐色、赭石色或暗紅色,如遭詛咒的景物彷彿來自另一個星球,又好似地獄之路。

隊長安德斯按照常規把隊員部署開來,先派他們去搜尋明顯的藏身之處,然後再建立起環形防線。兩個隊員朝石壁走去,查看它的遠端;另兩個隊員被派到山洞,一個守在洞口,一個去檢查洞內是否有人藏身。

狂風從他們頭頂高聳的孤峰上方吹來,掠過寸草不生的地面,直透進他們的制服。山邊的崖壁筆直地向下垂落,其餘的部分則聳立在他們上方。雄偉的懸崖隱含著不祥的氣息,光禿禿的巨石在稀薄的空氣中愈發顯得龐大無比。林德羅斯在一堆篝火的餘燼前停下腳步,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

他身旁的安德斯正在聽取部下對周邊情況的報告,每一位優秀的指揮官都會這麼做。石牆後面沒有人埋伏。他聚精會神地聽著第二組人傳回的信息。

「山洞裡有具屍體,」安德斯報告說,「頭部中了一槍。死透了。除此之外,洞里沒別的情況。」

林德羅斯在耳機里聽到了安德斯的聲音。「我們從這兒開始,」他說著用手一指,「這鬼地方只有這麼一點生命的跡象。」

他們倆蹲下身。安德斯用戴著手套的手指撥了撥炭灰。

「這兒有個淺坑,」安德斯抄起一把焦黑的餘燼,「看到了嗎?坑底給火燒硬了。也就是說,最近幾個月來有人不止點過一次火,而是好多次。說不定足有一年。」

林德羅斯點點頭,拇指朝上做了個手勢:「看來我們找對地方了。」一陣焦慮涌遍了他的全身。看樣子,他聽到的傳言越來越像是確有其事。他心中始終抱著一線希望,希望那傳言只不過是個傳言,是捕風捉影;希望自己來到此處卻一無所獲。原因在於,任何其他的結果都將令人不敢想像。

他解下別在軍用腰帶上的兩個儀器,打開之後舉到篝火坑的上方。一個儀器是阿爾法射線探測儀,另一個是蓋格計數器,他所要探測的是阿爾法射線和伽馬射線並存的跡象,而這也正是他暗自希望不要出現的情況。

兩個儀器在篝火坑旁都沒有顯示出任何讀數。

他繼續探查著,以火坑為中心點,一圈一圈地往外搜索,兩眼死盯著儀器。轉到第三圈的時候,在離火坑約有一百米的地方,阿爾法射線探測儀響了起來。

「該死。」他低聲說。

「發現情況了?」安德斯問道。

林德羅斯向旁邊移去,射線探測儀再次陷入沉寂,蓋格計數器上也沒有任何顯示。還好,這總算能讓人鬆口氣。這種強度的阿爾法射線可能來自任何物體,甚至是山峰本身。

他回到了剛才探測儀測出阿爾法射線的地方。抬頭一看,他發現自己的位置恰好和山洞連成一線。他放慢腳步,開始朝山洞走去。阿爾法射線探測儀上的讀數始終很穩定,緊接著,在離洞口約莫二十米的地方,讀數升高了。林德羅斯停頓片刻,伸手抹去上唇冒出的汗珠。上帝啊!這讀數逼著他確認了一個事實:世界的棺材上又被敲進了一顆釘子。不過——現在還沒測出伽馬射線,他安慰自己說。這是好事。他抱著這一線希望又向前走了十二米,結果蓋格計數器也發出了聲音。

老天,除了阿爾法射線還有伽馬射線,這恰恰是林德羅斯不希望看到的跡象,他感覺到一縷汗水順著脊背直往下流。自從出外勤時初次殺人以來,他已經很久沒體會過類似的感覺了。當時是徒手肉搏,不論是他還是那個竭盡全力要置他於死地的傢伙,臉上都帶著不顧一切的堅決神情——為了保住自己的命。

「手電筒,」滿懷恐懼的林德羅斯好不容易才從嘴裡擠出這兩個字來,「我得看看屍體。」

安德斯點點頭朝布里克下了命令,剛才就是他先到山洞裡探查情況的。布里克打開一支氙氣手電筒。三個人踏進黑暗之中。

山洞裡沒有枯葉,也沒有其他的有機物,無法中和礦物散發出的刺鼻氣味。他們彷彿能感覺到洞頂岩塊那死沉沉的重量。林德羅斯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走進開羅金字塔深處的法老墓室時,那種幾近窒息的感覺。

氙氣手電筒雪亮的光束在岩壁上跳動。在如此陰森的環境下,那具男屍看起來倒不算太突兀。布里克動了動手電筒,屍體上的陰影頓時消失無蹤。屍身在氙氣光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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