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逆向犯罪 第四節

「你的預感果然應驗了!……」電話中的語調十分沉重,「宇佐美一成把岐逸郎認罪的遺書藏起來了,說是為了減少對畫廊的打擊。遺書是真的。」

塔馬雙太郎聽了阿菅的說明,斷言道:「這是在庇護摩衣子。」

「不好說啊。執印先生應該並不知道,警方鎖定了摩衣子,說實話,我是完全弄不清楚了。」阿菅十分為難地踢著腳尖,「懷疑摩衣子女士的依據,只是間接證據而已,也找不出她的作案動機,不可能只因為缺少不在現場的證明,就對她怎麼樣。現在又有了執印先生的遺書,足夠終止調查了。」

「你就這樣服輸嗎?」

「怎麼可能,弄不清楚和服輸是兩碼事。看來只能從北齋那件事情行,尋找突破口了。」阿菅苦笑著說,「我打算明天就和三井一起,去一趟長野……」

「遺書提到殺害益子先生的理由了嗎?」

「嗯,說是被他勒索。這就是殺人的直接動機,跟美國那頭的看法一致。」阿菅無奈地說,「大概十年前,益子秦二郎主動和執印先生取得聯絡,之後一直以生活援助的名義,每年收取三百萬。」

「持續了十年?」塔馬雙太郎頓時一驚。

「怎麼說呢,對執印先生而言,這些也都不是什麼大錢,就隨他去了。可是,益子從日語報紙上,得知了執印先生要到美國訪問,立刻就給日本寫信,約定了見面的時間地點。照遺書的說法,他不僅在信里漫天要價,還表示了回國的意向,要求執印先生負擔,他在日本生活的全部費用。」阿菅刑警喃喃地說道,「先不說錢的問題,之前因為他遠在外國,倒不用擔心;可是他如果一旦回國,真不知道會拿什麼問題,上門刁難自己。執印先生擔心繼續縱容他,會讓益子秦二郎更加得寸進尺,為了嚇一嚇他,就帶了刀去見面,沒有料到卻演變成了殺人。執印先生非常後怕,就趕到益子的公寓,拿走了過去寫給他的信件。大致就是這樣。」

「被勒索的理由呢?」

「遺書里沒有寫,只說既然坦白了罪行,就請別再追問了。」阿菅無可奈何地踢踏著感嘆道,「他似乎寧死也不願意,讓我們知道理由——這種遺書反倒更有可信度……」

「姑且算是合乎邏輯吧。」塔馬雙太郎無奈地點了點頭。

「沒錯,勒索問題尤其重要,這在搜查上是高度機密,媒體也不知道,益子秦二郎能夠定期從日本,獲得款項的事實,自然更不可能泄露給執印先生。所以,既然遺書上出現了這件事,匯款人必然就是執印先生了。」

「那幅肖像畫呢?」

「他一個字也沒有提。應該沒什麼特殊意義吧。」

「你似乎相信他就是犯人了?」

「說實話,如果沒有你提供北齋的線索,到了這步確實會結束搜查吧。」阿菅吹了一聲口哨,笑著說道,「目前本部的老大,打算順著北齋這條線,繼續挖掘下去。」

塔馬雙太郎沉默不語。

「美方的負責人會來日本,他也堅信,執印先生是清白的,肯定會很高興地,得知畫廊和北齋的贗品有牽連。」

塔馬雙太郎仍然不吱聲。

「不過,前途一片灰暗啊。如果執印先生確實清白,那他就是不惜背上殺人的污名,去袒護什麼人。當然,對象只能是女兒摩衣子。換句話說,他對女兒抱著深重的父愛。可是,按照我們的調查,這對父女的關係,並沒有好到這種程度。」阿菅稍事停頓,繼續說道,「執印先生從年輕的時候,就一直不顧家庭,和情人住在一起,在摩衣子女士十四歲,直到結婚的十年間,那棟大房子里,就只有她和女傭兩人,冷冷清清地生活著。按照世俗的看法,執印先生就是自私、任性的典型,總不會現在突然父愛爆發吧。」

塔馬雙太郎繼續沉默。

「倒是有資料給他提供了,憎惡女兒的理由。」

「憎惡?」

「摩衣子女士的出生年月存在矛盾。」

「有什麼問題?」

「還記得她的母親是益子的前妻吧?摩衣子女士是在益子開始服刑的八個月後出生的。」阿菅笑著回答,「可以想像,這時候,她的母親已經和執印先生在一起了,可是,益子秦二郎才是她親生父親的可能性極高。」

塔馬雙太郎頓時驚愕不已。

「可以想像,執印先生隱約有所覺察,對她的愛也隨之冷卻。可是,一旦開誠布公,就等於承認,自己睡了好友的老婆。」阿菅感慨地說,「執印先生之所以一直閉口不談,關於益子和死去的妻子,就是為這原因吧。」

塔馬雙太郎又是一愣。

「如果上述假設成立,對執印先生而言,摩衣子就是長年施行勒索的男人的女兒,不可能為了庇護她,毅然自殺。」

「還不如說,是理所當然地恨著她啊。」塔馬點了點頭,接著向阿菅詢問起來,「畫廊會怎麼樣?……執印老師的遺書一旦發表,問題可就大了,宇佐美的擔心,確實可以理解,說不準連老師的文化勳章,也會被收回去呢。」

「還沒有下定論,摩衣子女士似乎拿定主意,關閉畫廊。沒想到她那樣強勢的人,也會被打垮啊……」阿菅感慨地說道,「我們讓她近一段時間,不要離開住處,她說告一段落之後,就收拾好畫廊,趕去國外生活,宇佐美好像也會跟去。」

「宇佐美?開什麼玩笑!……」塔馬雙太郎震驚又憤怒地說。

「是真的。」阿菅笑著回答,「宇佐美還暗示了,要和摩衣子結婚的打算,他們兩個就是這種關係吧。」

塔馬雙太郎實在無言以對。那兩個人的關係,確實不只主僕這麼簡單,宇佐美一成對摩衣子抱有執著,這也是事實。現在,摩衣子飽受父親自殺的打擊,說不定真會讓宇佐美得手。

「保險公司那頭,我也讓三井去調查了,我們想弄清楚:是在什麼情況下,決定的保險金額,然後,還有必要重新調查那個大阪畫商。」

「啊哈!……真是幫了我的大忙。一有結果請立刻通知我,我這段時間都在大學裡。」

塔馬雙太郎確認了阿菅的預定後,結束了通話。

「波士頓那邊兒的負責人,會從美國過來啊。」

一想到在遙遠的國度,還有人思考著同一件案子,塔馬雙太郎不由得升起奇妙的親近感。

「我們肯定正用不同的視點,觀察著同樣的事件。」

塔馬雙太郎回想起來,美術商島崎的啟發。日本人最重視整體的邏輯,外國人肯定更在意解決細節的謎題……

塔馬雙太郎忽地中斷了思考:「畜生!……奶奶個熊!……媽的!……渾蛋!……」

某種霧靄般的東西,呼啦一下子,在他的腦子中擴散開來,疑問漸漸膨脹,最終凝固成一種形狀。

胸口憋得難受,塔馬雙太郎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畜生!……如此單純的問題,為什麼沒有想到呢?

塔馬雙太郎一陣呻吟,捤拳反覆擊打起桌面。

抽屜里放有報道北齋作品被燒的剪報,塔馬雙太郎慌忙取出來,放在桌上攤開,如饑似渴地看著一行一行的文字。

塔馬雙太郎瞪著報道,渾身直打哆嗦。

贗品的證據,就毫不掩飾地擺在眼前,他卻愚蠢地視而不見。一旦以新的視點去審視,沒有比這更不自然的地方了,那幅畫毫無疑問是贗品。

塔馬雙太郎忍不住想大吼:馬鹿野郎 !……造假者完美利用了人類心理的肓點,簡直是惡魔的陰謀。

這下子,岡倉天心的題字之謎,也迎刃而解了。執印摩衣子和宇佐美一成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所以,確信筆跡鑒定的結果,一定是真跡。

他們肯定清楚,就算「北齋」那兩個字是後來添加的,只要有岡倉天心的親筆題字,世人絕對會認同畫的真實性。

「又跟寫樂那時候一樣,選擇犧牲津田嗎……」

塔馬雙太郎為津田良平感到痛惜:畜生,他實在太不走運了。他的好心再次被利用,結果又被捲入了新的贗品和殺人事件。

「嵯峨先生、西島先生、小國府,再加上這回的益子和執印老師……」塔馬雙太郎在心中數著。

兩起案子就死了這麼多人,短短四年之間,津田良平就牽扯了五具屍體。塔馬雙太郎不禁栗然,這是超越常規的數目。津田良平並非新聞記者或者警察,他只是再普通不過的研究者,就算在推理小說的世界裡不無可能,現實中又怎麼會有這等偶然。

塔馬雙太郎把頭搖了又搖,就算這是偶然,難道北齋同鴻山和西博爾德的關聯,也只是偶然?……塔馬認為,背後絕對有內幕。就算摩衣子和宇佐美一成的目的,是讓某人代為發現那幅畫,也沒有必要非得是津田良平不可,倒不如說住在東京的研究者,比遠在岩手縣的津田良平好用多了,不可能只是因為津田人好就選中他,而且,津田良平也說,之前從來沒有見過他們。

「偶然是從什麼時候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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