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悲劇 第四節

幾天以後,塔馬雙太郎便出現在了開往長野的「淺間」號列車內。

「好了……該從哪兒入手呢。」

塔馬雙太郎眺望著車窗外面,從深秋轉向初冬的灰暗景色,悠然地抽了口煙。聽津田良平說,那幅畫可能是贗品時,他只覺得「果不其然」。

做美術這一塊兒的人幾乎都知道,執印畫廊突然對北齋的手繪大感興趣,正四處搜索。

那麼,大阪畫商同樣可能得到這一情報。這是塔馬雙太郎心底揮之不去的疑問。

但是,僅僅按照津田良平和摩衣子的說法,對方簡直對畫廊的動作一無所知。

幹這一行,情報就是生命。尤其那個大阪畫商,比起在店裡等客人上門,更願意到各地推銷,按理說更應該重視搜集買家情報。萬一實在得不到情報,首先也應該主動把商品往外推薦。

「換成是我也會這麼做。」塔馬雙太郎暗想。

只需要在美術雜誌或者報紙上,貼出照片打廣告就行,雖然說這樣一來,多少會花一些廣告費,但是,一下子就能傳遍全國,效果立竿見影。那種水準的作品,最低也能賣三千萬,接著就只用坐著等有錢人上鉤。如果委託同行尋找買家,中介費肯定比打廣告要貴。

「但是,他為什麼沒有這麼做?」塔馬雙太郎心中疑惑。

當然,因為有後添加的北齋畫號,可以理解為,畫商擔心是贗品,所以只進行口頭宣傳……

但是,這樣就更應該想方設法搜集情報,輕易就能夠得知,執印畫廊的動作。一方極力尋求作品,一方拚命尋找買家,畫商卻為什麼沒有直接帶著東西,去尋找執印畫廊?怎麼想都不自然。

由摩衣子先一步獲悉大阪畫商的情報,可謂奇蹟般的偶然。而且,這還是發生在旅遊途中,這就更加值得注意。

有沒有可能,畫商一開始就掌握了畫廊動向,所以刻意布了局?……

答案是否定的,畫商不可能預測到摩衣子的長野之行,也就沒有辦法事先設套。

最終,塔馬雙太郎只得出一個結論。

這是宇佐美一成和畫商合夥製造的騙局。宇佐美完全能夠掌握摩衣子的行蹤,二人聯手就不是問題。他們利用摩衣子對尋找葛飾北齋作品的執著,由她親自「偶然」獲得情報。

然後做好買賣,約定投下保險,再把畫作付之一炬。

塔馬雙太郎猜想,或許畫商把東西帶去執印畫廊的時候,摩衣子恰好不在,然後和宇佐美一拍即合。

摩衣子也不是完全沒有嫌疑,不過,她的目標是津田良平的那本書的出版。如果知道畫是假的,她不會鋌而走險。反之,如果確信是真跡,也沒有必要專程到長野,讓津田良平見證發現,只需要在畫商拜訪畫廊的時候,把他叫到東京就行。

摩衣子也是被宇佐美一成利用了吧。塔馬雙太郎如此想著。

「問題是,該怎麼證明呢?」塔馬雙太郎不禁猶豫起來。

關鍵是長野的畫廊主,從他的嘴裡,應該很容易得到證言,證明大阪畫商,知道執印畫廊的動向。那麼,對畫商的質疑,就有據可依了。

列車下午就到達了長野,塔馬雙太郎立刻預約了津田良平住過的酒店。

房間得到下午三點之後才能夠入住,於是,塔馬雙太郎就在咖啡館裡,隨便點了些東西,邊吃邊查著通信錄。附近沒有幾家畫廊,傍晚之前應該就能轉個遍。

塔馬雙太郎把行李寄放在前台,走上寒風凜冽的街頭。都到了這種時節,遊客到底是少了,土產鋪的老闆也在店裡悠閑地喝著茶。

「大阪的鈴木堂?沒聽說過。」

這已經是第三家,大家的反應都一樣,連塔馬雙太郎也納悶了。

這地方算不上大,北齋大作的發現和消失,是近期美術界的熱門話題,長野的畫廊主也多少參與其中,作為當地同行,起碼也應該聽到隻言片語吧。

「北齋的畫作被燒掉,這件事我當然知道,怎麼說,這兒也是北齋的大本鋝嘛。不過,我倒從來沒有聽說,事情跟這條街上的人有關,是不是你弄錯了?」

畫廊的經營者一面笑著,一邊給塔馬雙太郎端上了茶。

「聽說照片原本是放在松本的美術商那兒,是這條街上的畫廊主幫忙帶過來的……」塔馬雙太郎笑著說。

「怎麼可能。這麼小的地方,大傢伙兒的情報交換很頻繁。如果有人把北齋的畫帶去松本,不出十天就會傳開了。而且,你說不止一個人,是有好幾個同行,都認為畫是贗品不敢出手,沒錯吧?可我從來沒有聽任何人提過。還有……」畫廊老闆猶豫了片刻,「那種程度的傑作,我們這地方,沒有人會輕率地說是贗品,而是會先付些定金把圃拿到北齋陳列館鑒定。這一點我敢擔保。」

「如果不是畫廊,而是古董商呢?」

「都一樣。你說的這些,我真是聽都沒有聽過,怕是和別的什麼地方弄混了吧?」

塔馬雙太郎也相信他沒有說謊,便換了問題。

「您知道執印畫廊在找北齋的手繪吧?」

「嗯,挺早之前就知道了。不過,報道出來之前,我們都當她是鬧著玩兒的,早曉得她這麼認真,我們都後悔,沒拿幾幅賣給她。唉,誰讓她開出那種條件,我們也沒心思奉陪。」

「開條件?」

光是找出不為人知的作品,就已經夠難了,塔馬越發起疑。

「她連尺寸都規定好了,說什麼太小的不作數。」

塔馬雙太郎頓時啞然:「摩衣子到底在想什麼?」他心裡疑惑大起。

大幅的作品,確實更容易成為話題,可是,抱著這種目標,未免太可疑了。

「大家都笑話,她是在鬧著玩兒,哪知道還真讓她找到了。刮目相看啊,這回真是領教到,執印畫廊的實力了。」畫廊主帶著苦笑說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是塔馬雙太郎萬萬沒有想到的結果,就算回到酒店沖了澡,心裡仍然不舒坦。

假如所謂的長野畫廊主並不存在……那麼,當初向津田良平這麼說明的摩衣子,莫非也是幫手。會有這種事嗎?

不過,從生意場上來看,確實可能。

通常來說,銷售贗品曝光後,只需要賣家道個歉,再用相同價格買回去就行。可是,這回的情況不一樣,一旦在書上發表,就再也無法收回。書本是可以長久留存的,大張旗鼓地發表贗品,不僅會影響這本書自身,還會波及其他出版物,甚至可能斷送整個畫廊的生命。摩衣子不可能不懂,她不可能明知是贗品還幫忙銷售。

「她是有其他打算,這簡直就像……」塔馬雙太郎恍然大悟,「如果最初就計畫把那幅畫燒掉,那就不用擔心書的問題了。」

就算畫被燒,也不會影響畫廊。可是……

塔馬雙太郎又一轉念:執印畫廊確實也沒有受到多大損失,可是,找不出讓津田良平參與的意義。結果說服保險公司的,也是宇佐美一成和執印畫廊自身的信譽,津田的保證根本無關緊要。

就算沒有津田良平的存在,單純依靠執印畫廊的力量,就足以騙到保險金。不管任何場合,把相關人員限制在最少,都是確保犯罪成功的鐵定法則嘛,沒有理由硬是把津田卷進來。

「之所以讓他參與見證……」塔馬雙太郎暗想,「難道,摩衣子確實有把那幅畫,公之於眾的意思嗎?」

塔馬雙太郎更覺得糊塗了:如果摩衣子有意公開,畫的燒毀,就成了不幸的事故。

分析來,分析去,等於是在兜圏子。

而且,岡倉天心的題字,又該怎麼解釋?為什麼唯獨他的筆跡,肯定是真的,這又是個謎。

塔馬雙太郎拿出筆記本,簡單地寫下了要點:

●為什麼要讓津田良平見證發現?

●為什麼執印摩衣子要對大伙兒撒謊?

●為什麼執印畫廊在尋找北齋作品時,要加上苛刻的條件?

●為什麼摩衣子和宇佐美一成,沒有就保險金額進行溝通?

●為什麼宇佐美要來長野?

塔馬雙太郎寫下最後一個「為什麼」的時候,心中突然一動。

來長野探訪之前,他沒有起疑,不過,既然畫廊主並不存在,那麼,是誰代替虛構的人物,把照片送到了酒店?這會不會就是分配給宇佐美的任務?

為了不讓津田良平識破畫廊主的謊言,摩衣子硬是拖著他出去逛街,宇佐美則瞅準時機進入酒店。

這樣推理應該不會錯,不過,問題還是——為什麼?

塔馬雙太郎並不相信:執印摩衣子和宇佐美一成如此大費周章,就只是為了騙過津田良平。他無意低估津田良平,可是跟津田相比,摩衣子和宇佐美,確實都是遙不可及的大人物,怎麼想也不可能為了區區五千萬的利益,聯合起來利用津田良平。再說了,隨便賣一幅岐逸郎的作品,就能夠輕易賺到這筆錢,犯不著冒險。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