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田良平站在執印畫廊青銅儘邊、帶洛可可風格的巨大門扉前,內心滿是驕傲之情。
這間畫廊,是畫家或致力於研究美術的人們,深深懂憬的場所,本來根本不是津田良平所能夠高攀的。但是,現在不同,他是受邀推開這扇大門。再過半年,畫廊櫥窗展示的出版物中,就會加入他的著書。津田對近在咫尺的未來滿懷憧憬。
「社長正等候二位光臨。」
弄清楚了津田良平和塔馬雙太郎的身份以後,原本髙傲的女性,立刻笑臉相迎,其他工作人員也恭敬地致以問候。
寬敞的畫廊里有十來名顧客,看不到一位年輕的買主,正說明這裡沒有一幅畫,是學生或者白領買得起的,反而讓人感到畫廊的魄力。
「橫山老師也已經入座了。」
津田良平還來不及問,女子就主動作答。二人連忙隨著她的帶領,往裡邊趕去。
接待室里除了執印摩衣子和宇佐美一成,還有橫山周造和他的秘書,總共四人。看樣子也沒有等得不耐煩,而是十分悠閑地談笑著。
執印摩衣子起身招呼津田良平和塔馬雙太郎,一起坐到靠近她的席位,室內的沙發和絨毯,都是統一的象牙色,裝潢很有格調。
正面牆壁上像展示油畫一樣,用玻璃框固定著執印岐逸郎的四開屏風畫,畫中一群內狐正於雪原馳騁,氣場極足。
「塔馬先生啊……我讀過你的書喲。」
待摩衣子介紹完畢,橫山周造沖著塔馬雙太郎略一抬手。年齡再加上太陽照曬,他的皮膚呈淺黑色。此人果然有大人物的魄力,達摩般的寬闊身體稍一挪動,就讓單人沙發發出漏氣的悶響。
「這位是已故的西島老師的……」摩衣子又做補充。
津田良平沒有漏過,橫山周造那一閃而逝的陰暗表情,恐怕是被喚起了不好的記憶吧。
「畫也該到了吧?」橫山周造背過臉去,向宇佐美一成尋求確認。
「應該早就進東京了……」宇佐美一成自然也頻頻注意著時間,「不過,開車可能有些堵。」
「下一個行程是幾點鐘?」橫山周造側身詢問。
秘書立刻為橫山周造取出筆記本。
「還有整整一個小時,不用趕。」
「沒辦法,就先用照片給老師說明一下吧。」摩衣子見機行事,立即在桌面上鋪開照片,以及天心的筆跡鑒定書,「有勞了,津田先生。」
「真是相當上水準的大作啊,怎麼會到現在,都沒有人發現。」
塔馬雙太郎拿起全景圖看著,頓時一陣沉吟,看來他也沒有料到,會是如此驚人的作品。塔馬嚴格地仔細確認了,落款部分和鑒定書,確認無誤後,才重新將視線投向照片,還不住地點著頭。看來他也認為:經費諾羅薩鑒定的作品,不會有假。
「都是津田先生的功勞。很厲害吧?就連傳說中的塔馬雙太郎先生,好像也很震驚呢。」
執印摩衣子笑聲未落,桌上的電話鈴乍然作響。宇佐美一成按下免提鍵。
「是大阪的『鈴木堂』來電。」
高亢的女聲傳來,就算不拿話筒,也能夠通過內置擴音器,聽到對方的聲音。
「是那個畫商。」
見摩衣子露出安心的表情,宇佐美一成指示接線生,把外線切進來。
「就開著免提吧。」摩衣子點上一根煙,「我也一起聽一聽情況。」
「怎麼這麼慢,這邊從一大早,就伸長脖子等著了。別說你還沒有到東京。」
「實在對不住啊,早就走下高速公路了,可是不知道該怎麼走。」
「到哪兒了?如果近的話,我讓店夥計去接你。」
「這個啊……我也說不清楚是在哪兒,沒怎麼開車來過東京……」電話那頭吞吞吐吐地說,「應該是在箱崎高速出人口周圍。」
宇佐美一成已經氣得無言以對:「真是的,這人在搞什麼啊!」
執印摩衣子也氣憤地摁滅煙頭。執印畫廊位於銀座正中,箱崎高速公路出入口則靠近江東區,也錯得太離譜了。
「一不留神就過了銀座,慌手慌腳地就開到箱崎了。這可怎麼辦啊……」
「事到如今還能怎麼辦,你只能攔輛計程車,讓他帶路,沒別的辦法。在箱崎的話,半個小時也能到這兒,抓緊時間。」
「知道了,我這就……啊!」
突然間,刺耳的剎車聲,連帶著轟鳴和對方的尖叫,躥出擴音器。
「怎麼了?剛才是什麼聲音?」
宇佐美一成嚇了一跳,連忙沖著電話大呼。摩衣子和津田良平一起,也從沙發上一躍而起。
「喂!出什麼事了?沒事吧?」
沒有任何回應,但仍然能夠聽到周圍的細小聲音,可以肯定,電話並沒有切斷。雜亂腳步聲和人群的叫喊聲,遠遠傳來。
屋內的六個人面面相覷。
「到底怎麼了?」摩衣子滿臉焦急,眾人卻只能茫然搖頭。
可以想像,對面出了事故,但從電話里聽不分明。
宇佐美一成摸出手帕,不斷地擦著汗水。
「喂!有人嗎?怎麼了?快回話!……」宇佐美一成對著話筒,拚命地叫喊著,津田良平握緊的拳頭,被黏糊糊的汗水打濕了。
「喂,喂,聽得到我說話嗎?」
又過了一會兒,終於傳來對方的聲音:「呢,聽得到。」
「出什麼事了?」
「這下慘了。我的汽車停在路邊,被大卡車撞了!……完蛋了!……」
「畫呢?北齋的畫沒事吧?!」
「車燃燒起來了,就在我的眼前一一」
電話突然斷了,總共通話時間只有三分鐘。眾人屏息等待對方再聯絡,卻完全沒有動靜,想必對方也手忙腳亂吧。
摩衣子血色漸失,宇佐美一成則木然望天,津田良平已經大受打擊,渾身顫抖不已。
宇佐美一成終於振作了起來,用內線電話吩咐店裡的年輕人,立刻趕去現場。雖然具體位置不明,往箱崎高速出入口開,應該就能找到。
「真是的……弄出這麼件破事。」橫山周造嘆著氣,深吸一口煙,他還沒有從突變中回過神。
「這下該怎麼辦。」
「沒什麼怎麼辦。事故嚴重到連汽車都燒了……應該是汽油漏了吧。百分之百沒有希望了。」
「我們不會有什麼損失吧?」
「還沒有簽訂合同。」摩衣子艱難壓抑著顫音,代為作答,「本來是打算讓老師,見過實物之後,再正式簽定合同……」
「那就不存在問題。畫被燒了確實可惜,沒簽合同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想必你沒有跟那個畫商,透露我打算買畫吧?」
「是的,這一點您不用擔心。」
「那往後也不要提到我的名字。如果買下來了也沒辦法,既然吹了,我可不想再被人打擾。還請你打點周全。」
橫山周造說完,就匆匆地站起身來。
「要回去了?」執印摩衣子起身相送。
橫山也不回答摩衣子,就徑直離去了;剩下的全員,只能默默目送他走遠。
「對方只是為了口頭約定,就肯把畫從大阪運過來?」塔馬雙太郎滿心懷疑地,定睛看著一臉消沉、在對面沙發坐下來的宇佐美一成。
就算契約還沒有成立,委託搬運的是畫廊,多少也應該負一定責任。
「怎麼說……對方也是信任我們吧。結果卻弄成這樣。」
津田良平問道:「不過,那幅畫應該上了保險吧?」
塔馬雙太郎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說道:「這很難說。保險公司也是生意人,不會簡單接單。他們不知道岡倉天心的筆跡鑒定結果,沒有理由相信,北齋那幅畫就是真跡。就算公司接受投保,頂多也就三、四百萬吧。」
「不,保了五千萬。」
「我怎麼沒有聽說,怎麼回事?」
宇佐美一成的回覆,換來執印摩衣子怒然質問,他只好結結巴巴地解釋起來。
「是畫商的要求,讓我跟大阪的保險公司,說明評估價格……當然,只是我的一己之見……」
塔馬雙太郎不可思議地質問道:「他們簡簡單單地就接受了?」
「肯定的。這家保險公司跟畫廊合作過很多次,一聽我說畫廊會花超過五千萬元買畫,當場就二話不說地接下了。」
宇佐美一成說明的同時,還不忘惡狠狠地瞪著塔馬雙太郎。
「五千萬啊……所以才放任畫燒了嗎?」
津田良平的嘆息,立刻引來了宇佐美一成的反駁。
「渾蛋!如果能夠安全地運到這兒,他就能拿六千五百萬!如果你以為,他是瞄準保險金故意毀畫……」
「我也沒有這麼想。」
津田良平頓時被宇佐美一成的怒氣嚇住了,他真的絲毫沒有這種懷疑。那麼,塔馬是抱著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