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北齋宗理辰政 第二節

恐怕自己推導出的結論,不會錯吧?

津田良平在房間里,來回地踱著步子。如果推理正確,那麼,北齋的目的,確實就是監視鴻山。

「她會不會提前回來啊……」

津田良平隨手彈了彈《高井鴻山小傳》的封面,按捺不住和人分享的衝動,但是,現在才八點剛過。

「那個人現在應該回公寓了吧?」

津田良平突然靈光一閃,立刻拿過筆記本,確認了電話號碼。激動地按下號碼,呼叫音空洞地重複著。

突然,耳邊傳來了悠閑的聲音。

「我是塔馬雙太郎也……」

塔馬雙太郎仔細聽津田良平講述了調查的經過,一時啞然。片刻沉默之後,電話另一頭的塔馬,帶著求證的口吻複述起來。

「大鹽平八郎、梁川星岩、佐久間象山、江川太郎左衛門、九條尚忠.渡邊華山,你是說這些大人物,都和高井鴻山十分親密嗎……真不敢相信。」

這一堆人名全是在明治維新前期,留下豐功偉績的大人物,怎麼也不是信濃的一介商人,能夠攀交的對象。

「而且,他們中的大半傢伙,都被幕府視為危險人物。」塔馬雙太郎的反應,讓津田良平更添熱情。

津田良平一手拿著剛完成的筆記,強壓興奮,向塔馬雙太郎仔細講解了人物關係。

「也就是說,梁川星岩那傢伙是個關鍵!……鴻山在京都跟他學習,就是一切的發端。還有他返鄉之後,聽話文禪師授課的經歷,也不能被忽視,他就是藉此跟佐久間象山有了深交。」

「詩人梁川星岩我自然知道,他還是跟賴山陽齊名的思想家,那時候的詩人,就相當於現在的哲學家呢……」塔馬雙太郎感慨地點了點頭,「可是,這話文是什麼來頭?沒怎麼聽說過。」

「那傢伙是松代地區的僧人,在江戶城裡也很有名氣。被才能眷顧,所作的漢詩,甚至傳到了中國。」津田良平認真地做了介紹,「話文禪師門徒上千,在信濃也是知名人士了,連象山、鴻山這兩人,都是他的學生,也為他贏得了很多尊敬。」

「既然都是話文的學生,他們會交好也不奇怪。」

「在電話里可能講不太清楚。就我做好的人物關係圖來看,他們的關係還要更加複雜。」

「九條尚忠……說的是那個公卿九條?」

「當然是他咯!……」

「你倒回答得挺乾脆。他是和岩倉具視一起,策劃皇女和宮下嫁的攘夷派中心人物吧?怎麼會和鴻山搭上線?」

「用現在的話說,鴻山家代代都是經營百貨的大商販,在京城和大阪都有分店,像米啦、酒啦,什麼都賣。特別是在鴻山祖父那一代,實現大規模地擴張,家裡成了巨富。雖然不清楚是什麼契機,反正鴻山的祖父,獲准出入九條家,地位一步一步攀高,最後成了九條家的指定供應商。所以,鴻山在京都求學的時候,也頻繁進出九條家,還依靠這層關係,多次得到了孝明天皇了召見。剛才提到的和宮下嫁,鴻山也作為後援調度了巨額資金。」

「感覺你挖出了不得了的東西啊。」塔馬雙太郎冷笑著說。

「我也是看了資料才知道,九條尚忠在宮裡,有相當的實力,還把自己的女兒,獻給孝明天皇當皇后……」津田良平認真地說,「要不是孝明天皇在明治維新前就過世了,九條的地位,恐怕會超過岩倉具視吧。雖然跟這回的問題無關,大正天皇的皇后也是九條的孫女。」

「嚯,鴻山既是個攘夷論者,又是宮裡的指定供應商啊。看來他不是普通的有錢,否則九條也不會看上眼。」

「具體多有錢,咱們是不知道,反正他能一口氣借給老家的飯山藩七萬兩……」

「七萬兩!……」塔馬雙太郎咂吧著嘴嘆息著。

「換算到現在的話,就是六十億日元出頭,完全估不到他的家底。」

塔馬雙太郎不由得驚呼一聲。

「既然都抱有攘夷思想,那不排除鴻山是自願加入的。不過,不論誰都不會放過這種大金主,只要能爭取到他,什麼都成了可能。」

「言下之意,他是被皇室利用了?」

「這恐怕沒錯吧。就資料來看,不如說他本身的思想很穩健。」津田良平參照著資料說,「以象山為首,就連梁川星岩都有一種,硬是把他拖上戰場的感覺。雖然只是傳言,勤王的志士們,也相當依賴他。可以說他越受重視,就越難以脫身。」

「既然他深受兒條影響……那就跟勝海舟一樣,是公、武合體論 者吧?應該算不上過激派,甚至可以說是親幕府的。」

「是的,他沒想過扳倒幕府,或許這也是他被遺忘的原因吧……」津田良平慨然嘆息著說,「到明治維新時,他身邊人幾乎死光了。象山被暗殺,華山因『蠻社之獄』 而自殺,大鹽平八郎也因為在起義失敗後,被批為大惡人而自殺。老師梁川星岩剛剛得到維新指導者的地位,就死於霍亂了,九條也隨著孝明天皇駕崩失去權勢。最後就只有勝海舟保住了性命,不過,他本人也對新政府深感絕望……」

「可是……聽你這麼一說,虧得鴻山能夠活下來,要知道,梁川星岩的直系學生,沒有幾個能逃過『安政大獄』 的災難啊。」塔馬雙太郎很感慨地點著頭說,「雖然梁川星岩早一步染病死了,其實幕府的頭號目標就是他。什麼吉田松陰、橋本左內,跟梁川星岩比起來,根本全都是小人物。因為他病死得很是時候,還有評價說『星岩擅詩(死)』呢。」

事實上,就在梁川星岩病逝的兩天之後,安政大獄就爆發了,第一個犧牲者梅山雲浜被逮捕。雲浜和梁川星岩、賴三樹三郎、池內大學,都是攘夷派的大人物,被幕府視作眼中釘,並稱「惡謀四天王」。假如梁川星岩能夠多活幾天,就該輪到他被逮捕了。

「確實。鴻山之所以結束在京都的遊學,改走江戶,就是因為梁川星岩去了那裡,完全是追隨者的行動。據說象山會當梁川星岩的弟子,也是因為鴻山介紹……」塔馬雙太郎認真地說,「始終監視星岩行動的幕府,不會不知道鴻山。可能是正尚權的九條,暗中動手保全了鴻山。不過,對付有錢人嘛,逮捕總不如善加利用。實際上,鴻山確實在慶應年間向幕府進呈了一萬兩獻金,從這層意思上說,幕府算是押對寶了。」

「鴻山和大鹽平八郎的交情,也是通過梁川星岩嗎?」津田良平好奇地問道。

「是的。年齡上,平八郎要大上一輪,不過,他們兩個似乎很有共同語言,稱得上摯友了。可能是鴻山去大阪辦事的時候,遇到大鹽平八郎的吧。平八郎在天保八年的那場叛亂爆發之前,還給返回小布施的鴻山寫了信,有說法認為:那是表決心的信,所以,他們的關係應該相當親密吧。」

「嚯,向鴻山表明武裝起義的決心啊。」津田良平感慨地長嘆一聲。

「可是沒有證據,因為信被燒了。」塔馬雙太郎遺憾地說,「不過鴻山這人基本都會把收到的信件保存起來,會專門燒掉恐怕有相應的理由吧……」

「那時候,幕府也沒有對鴻山出手啊。」

「就連鴻山自己也覺得奇怪。要知道這是前與力 引起的叛亂,稱得上自德川幕府開天闢地以來的大事件。鴻山肯定也做好了覺悟。」

「那就不是運氣好的問題了。」津田良平蹙眉說道,「兩年之後『蠻社之獄』爆發的時候,也有人拿他和大鹽平八郎的關係說事,連江川太郎左衛門都差點兒被逮捕了,就鴻山什麼事也沒有,簡直不自然嘛。」

塔馬雙太郎也嘟囔起來,繼而低聲問道:「然後呢,你的意見如何?」

「我的意見……鴻山上了幕府的黑名單,自然就涉及密探活動。北齋有意識地和鴻山相遇,是在天保五、六年的樣子,梁川星岩在神田的玉池旁邊,開設『玉池吟社』,剛好也是天保五年,鴻山自然也出入那裡。就是這一時期,原本作為詩人,進行活動的梁川星岩,開始轉向攘夷思想,幕府肯定會提心弔膽。於是北齋有了任務,他被命若無其事地,接近鴻山,藉機搜集梁川星岩的情報和監視鴻山。」津田良平認真地分析著,「不過,還沒兩年鴻山就返鄉了,在北齋看來,他的任務就已經完成了吧。然後就是大鹽平八郎之亂、蠻社之獄,跟鴻山關係不淺的大事,一件接著一件地發生了。再之後,幕府得知鴻山周圍有不穩定因素,於是判斷:有必要對重返小布施的鴻山,實施徹底監視……」

津田良平滔滔不絕地說著,感覺自己對這段謎案的分析,已經漸漸成熟和日趨周全了。

「這樣解釋的話,北齋的奇怪舉動,就能夠很好地解釋了。天保五年到十年間,北齋的行動全是矛盾。比如他在浦賀的隱居,其實我覺得,這時候,他才應該投靠鴻山。比起浦賀,深山裡的信濃,肯定更適合藏身嘛。如果北齋真相信鴻山是受菩薩指引,來到自己身邊的知己,就應該毫不遲疑地,直奔小布施才對,可是,北齋就像完全忘了鴻山的存在一樣,逃去了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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