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兆 第一節

在波士頓市的某個地區,從凜冽的寒風中,走過來了兩名男子。

兩個人在破破爛爛的老式公寓樓前面站定,不約而同地望向正對馬路的三樓窗戶。視線移至右數第四扇,貼在窗上的紙條漏著縫,已經變成茶褐色,當然,也感覺不到有人活動的氣息。

「最好不要養著什麼活的東西。」年長的男子低聲嘟噥著。

如果,這名被害男子的確是這兒的住戶,那麼,房間已經空了四天。七十二歲的獨居老人養個動物做伴,這也沒有什麼奇怪的。

「有也只能是老鼠,看那傢伙的樣子,就連餵飽自己都成問題。」

和男子搭檔的年輕人輕笑道。他巴不得早早收工,撲回警察局裡,今天晚上有新進警察局的女警察的歡迎會。

「連個防毒面具都不給配,本來這個老東西的房間,氣味就十分重……聽說是個日本人?」

「少說他奶奶的廢話。他是享有公民權的體面美國人。」

男子瞪一眼年輕人,邁步走進了公寓。

「喲嗬,還真是魅力四射的房間。」黑人管理員剛剛打開房門,年輕人就吹了一記口哨。

只見抽屜被扔得滿地都是,掀著蓋的大型皮箱,被胡亂扔在髒兮兮的床鋪上,內褲散了一屋子。泡沫從扯爛的枕頭裡彈了出來。這裡根本找不著地方下腳,整個房間就像是遭遇了暴風雨的遊艇客艙。

「看來是位不擅長收拾整理的先生呢。」年輕人躍躍欲試地看向上司。

「有什麼人進入過房間嗎?」男子暗嘆一聲「又攤上麻煩事了」,向管理員詢問起來,嚴厲的口吻,嚇得對方直搖頭。

這個黑人管理員眼睛裡的驚詫發自內心,瞧他的模樣,也不像是能夠在警官面前鎮定演戲的精明類型。至少這件案子和他無關,那個男子做出了判斷。

「聲音呢?就沒有人聽見動靜?」

管理員唯唯諾諾地答道:「周圍全是耳朵不好使的老人家。」

「喬伊斯,跟他一塊兒,去問一問有誰跟被害者比較親近,把人帶過來——如果有的話。」

下達了命令以後,就剩那名男子一個人,單獨地留在房間里。

這起案子多半大有蹊蹺,之前還只當是衝動型的單純盜竊案,看來是他的判斷失誤。這等執拗地翻箱倒拒,殺人背後,應該別有目的。

尋仇?不,不對,單是為了尋仇,沒有必要把房間弄得亂七八糟。難道這兒留有對犯人而言,可以致命的物證?這條線說得通,問題在於:那到底是什麼線索?獨居的被害日本老人無親無故,要想查清楚他這所房間里,到底缺了什麼,那可不容易。

「就對這兒的住戶說,這家遭了強盜吧。唉,又攤上了一件麻煩差事。」那名美國男子暗暗嘆息著。

話說回來,到底有什麼不得了的理由,值得對住在這種廉價公寓里的老人,狠下殺手?這個老不死的既沒有希望,也沒有樂趣,活著跟死了沒有兩樣。再說,就解剖結果來看,這具肉體不僅患了重度胃潰瘍,還接近營養失調。根本不用犯人動刀子,他多半也剩下一年的命了。

男子黯然嘆息著。

未免於讓房間亂上添亂,男子就站在入口附近,慢慢移動著視線。代替牆紙貼在四壁的,應該是日語報紙吧,已經泛黃得厲害。既然並非衝動殺人,那還非得抽調懂日語的警察,與他共同搜查。

忽然,男子嗅到一陣古怪的氣味。他的第一反應是——密閉房間的霉臭,再一聞,又更像剛乾的油漆味。

「找到了。他和住在下面一層的中國老爺子,往來甚是頻繁……」喬伊斯匆匆趕回來報告,話一出口,才發覺對方神情有異,「怎……怎麼了?」

「是什麼氣味來著。你沒有聞到?」

「不是日本人的體臭嗎?」

「是調顏料的油,沒錯吧?」

一個滿臉老年斑的瘦削中國人,在喬伊斯背後探頭探腦。他的一雙眼皮耷拉著,眼角上粘著黃濁的眼屎。夾克像是從二手店裡淘來的,裡頭套著滿是污垢的白色T恤衫,汗漬在布料上印出了肋骨的形狀,看來是從夏天,一直穿到現在吧,眼下並不是動不動就出汗的季節。

「嗯,原來如此。的確是這股氣味。」男子問過老人的姓名,把他請進屋裡。

「從前馬斯克也老是畫畫。」

「那個『面具』馬斯克?你是指馬斯蔻?」

聽說這個被害的日本男子,名字被叫作Shinjirou Masuko。

「他喜歡聽別人叫自己為『面具』,這條街上的東方人,全都戴著面具求生。」

「明白了……馬斯蔻曾經是個繪畫家。他畫得不錯吧,至少能換錢。」

「誰知道,我是不十分清楚。反正在屋裡翻一翻,肯定能夠找著他的舊畫。」

那個中國老人望著滿屋狼藉,如此冷漠地說道。即便友人被殺,照樣面不改色,就是這樣,美國人才拿東亞人沒轍。

「不好說。雖然沒有搜,我看畫是沒了。原本就掛在那邊牆上的白色部分吧。」

卧室的窗戶右側,有五六十厘米見方的白印兒。

「沒錯,沒錯,不過前些天被他撤了。我記得畫了個年輕女人。」

既然在事發之前,就不能草率判斷被盜,也可能是他賣給誰了。

「既然是個畫家,那他在波士頓美術館被殺倒不奇怪。」

喬伊斯也點點頭。正是他們兩位,接到了發現橫死屍體的報告,奔赴現場的。

後背插著登山刀的屍首算不上稀奇,看起來身無分文的日本老人,幹什麼要去美術館,這倒是個匪夷所思的問題。死者身上的現金幾乎為零,既然付得起錢鑒賞繪畫作品,還不如先買碗雞蛋面,填飽肚子——那具屍體就乾瘦到這種程度。

「不過,這幾年,他似乎都沒工作。」調查的男子查看著屋裡說,「李先生,雖然難度很大,能否請你稍後檢查檢查,這屋裡究竟缺了什麼?」

「很要緊嗎?就算你讓我找,馬斯克藏著、掖著的寶貝,我怎麼會知道。」

老人一副嫌麻煩的態度,連連往後退。

「這是自然。你只需要確認已經知道的東西就行,不會費什麼事。」

男子並不給那名老人想要趁機逃跑的機會。

「對了,除去你,他還有什麼熟人?」

「這棟公寓就我們兩個人是亞洲人。」

「外來訪客呢?」

「不清楚,反正我沒見過有誰上他這兒來。再說馬斯蔻也不樂意聊自己的事兒。如果是寫信的話,時不時地倒有幾封寄來……」

「信啊……打哪兒寄來的?」

「日本。馬斯蔻一見有信,就哈哈樂得不得了,說是日本朋友。具體名字倒沒聽他提起過。」

「日本啊,難怪他高興。好了,先就這樣吧。剩下的之後再跟你打聽,你可以回去了……」警察沖著中國老頭兒揮了揮手,隨口說,「對了,知逍馬斯蔻為什麼,要跑去波士頓美術館嗎?」

「聽說是去見什麼人。」

「什麼?你怎麼知道?」

「他臨走之前,興沖沖地專程跟我打了招呼、還說回頭請我吃中同料理呢,沒想到這竟然成了他的遺言。」

「真是的……」男子憤然瞪著老人。輕飄飄地把「遺言」掛在嘴邊,這些人難道就沒有感情嗎?

如此重要的線索也不早說,讓人白兜圈子。

「再問一句,既然你心裡有數,為什麼不聯繫警察?在美術館中庭,發現不明身份日本人屍體的新聞,三天前就見報了,怎麼想也該知道出事了吧?」

「畜生!……我又不知道他去了美術館,就聽說他要出去見個人,既然馬斯蔻在美術館被殺,肯定是約在那兒碰面嘍……」姓李的中國老人兩手一拍,一臉無奈地爭辯著,「這只是我的想像嘛。報紙我已經早多少年就沒有訂了,也不看電視,馬斯蔻這事我也是剛剛聽說。」

「你就沒6有想法嗎?朋友出門四天也不見回家來,換了誰都會擔心。」

「當然有些擔心啊,所以,我每天都來敲敲門,看他回家沒有。」

美國男子還是放棄了。

這裡的居民不知道關懷為何物,反之,他們也不期待他人的幫助。年近七十才孤身前往異國生活,光想一想,都讓美國男子後背發涼。用自己的常識衡量他們毫無意義,彼此交流只為排遣寂寞,連朋友也稱不上。

「喬伊斯,送他回房間去吧。」

遣走二人以後,男子重新審視房間。老舊冰箱的門虛掩著,男子漫不經心地伸手握住把手。冰箱里只剩了一丁點兒開始腐爛的番茄,三罐百威啤酒,還有小塊培根,沒什麼可疑。

「嗯?……」這個美國警察似乎發現了什麼。

從製冰室里露出一截塑料模樣的東西,男子檢查起來。製冰盒下面,夾著一本用保鮮膜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薄冊子。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