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革變

鐵劍近來煩透了。吳應泉的脫逃、妻子周瑾下崗、岳父周世恆的疾病,這些都是使他煩惱的事。

吳應泉脫逃,省一監監獄長梁翼把追捕的任務又交給他和羅耘,不知是羅耘請纓的,還是他這個英雄聲名遠播,抓捕吳應泉歸案的任務非他莫屬。

羅耘到省一監,暫時坐了冷板凳。省一監原來的監區都有監區長、教導員,沙拉分監來的民警有寄人籬下的感覺。雖說原來也是一個大單位,但那是強扭的瓜,壓根兒就湊不到一塊兒,只是領導間有聯繫,民警和民警之間交往少。省一監在城市邊緣,優越的地理培養了民警們的皇城根兒思想,傲氣從骨子裡溢出來。

沙拉分監獄政科和省一監獄政科合為一體,楊靈從小監獄的獄政科科長到大監獄,也被任命為獄政科科長。鐵劍在科里仍然管獄偵,但由於監獄大、監區多,鐵劍除科里的業務,還負責機床、鑄造片區的獄偵工作。羅耘分到監區等位置,畢竟在沙拉分監是監區長,省一監不好安排,就先在鑄造監區打打雜。

那天梁翼到鑄造監區檢查工作,在辦公室偶遇羅耘。梁翼問羅耘在幹什麼,羅耘嘟著嘴回答道:「兩個肩膀抬一張嘴,吃閑飯嘞!」

梁翼說:「那就和鐵劍追捕吳應泉去。」就這樣,羅耘來到科里。楊靈說道:「羅耘同志,你在沙拉分監雖然是監區長,當領導鐵劍不如你,他沒當過領導,但追捕犯人,你就未必比鐵劍強,所以,委屈你服從鐵劍領導,你看如何?」

楊靈的口氣,執行這次追捕,一半徵求羅耘的意見,一半沒商量。當了幾年監區領導,羅耘聽得出楊靈話中有話。由於在追捕上,羅耘雖說不是門外漢,從警十多年參與了許多次追捕,但和鐵劍這樣在部隊時就訓練有素的偵察兵相比,略遜一籌,所以羅耘內心服從楊靈科長的安排。

這追捕犯人猶如大海撈針,雖說犯人脫逃後再狡猾也會露出蛛絲馬跡。從親人間通訊、出外打工的同鄉,也能找到一些線索,但特費周折,加之像吳應泉這樣在社會上混得油滑又第二次脫逃的犯人,反偵察能力和逃避追捕的意識特強,不是輕而易舉就能抓捕歸案的。鐵劍清楚他肩上的任務,作為一名監獄警察,責任重於泰山,任務不領則已,一旦接受任務,就是國家行動,縱然是入虎穴、臨深淵,也在所不辭。警察的責任不容你推三擋四,更不能討價還價,必須以男人的錚錚鐵骨,赴湯蹈火,勇往直前。退縮就是懦夫,不配警察的稱號,玷污頭上的國徽。

鐵劍是血性男兒,接受任務從不猶豫不決、含含糊糊。但這次任務艱巨,他感到茫然不知所措,境由心造,煩惱一骨碌冒出來,這種煩惱先在心中,一遇有稍不順心的事,無名火就爆發出來。

已經當了爹的鐵劍,那晚被兒子鐵鎚的哭鬧聲吵醒,無名火起。周瑾生下兒子後,讓鐵劍給剛下地的兒子改名。鐵劍姓楊時,都是按字輩改的,他父親是「太」字輩,父親的父親是「延」字輩,到鐵劍理應是「占」字輩,但人口普查時,政府在清理人口脈絡時,知道楊姓是鐵木真的後裔,就統統動員改成鐵姓。但鐵木真到現在多少代了?自然搞不清啥字輩,加之蒙古族字輩亂,不像漢族這樣重視,每姓必有家譜,縱然是單名,亦知字輩,如名人之後,是某某名人第多少代子孫,如孔姓,因有大儒孔子,就有孔子第七十五代子孫。楊姓之前家譜也不亂,但這一改姓鐵了,從鐵劍這一代起就不靠譜,字輩亂了。楊太全剛有鐵劍時,響應政府號召,戶口登記時,就把漢族改成蒙古族,既然改了姓,就把娃名登記為鐵劍,這既尊重了祖先姓了鐵,名劍又讀來朗朗上口,但到鐵劍有兒子時,鐵劍父親楊太全遇到的麻煩,又傳承在鐵劍身上。雖說現代社會單名在農村城市都比較流行,不記字輩居多,但輩分還是要記起,唯有這鐵娃沒輩分,所以,周瑾生兒子後,還在醫院病床上就叫鐵劍給兒子起名,到周瑾出院,鐵劍也沒想好兒子的名。到了兒子滿月,要上戶口,周瑾催促,名字不改好,咋去派出所上戶口?鐵劍才抓耳撓腮對周瑾說:「鐵姓生兒生女都不好改文的,何況他又帶把,我叫鐵劍,就叫他鐵鎚吧!」

周瑾聽鐵劍給兒子改這樣一個又粗糙又沉重的學名,一臉不高興。鐵劍察覺,就說道:「你覺這名不妥,你改一個聽聽。」

這周瑾想了好久,也沒想出一個好名來,也就推道:「兒子的名都是爹改,哪有娘改名的,你改貓狗都是你兒子,你咋改就咋喊。」鐵鎚的名字就登在派出所的戶籍上了。

鐵鎚一下地那瞌睡就像毛毛蟲一樣依附著他,只要一吃飽就睡覺,而且往往白天呼呼大睡,晚上嗷嗷待哺,大半年養成了習慣。鐵劍心情不好,鐵鎚半夜一哭,鐵劍耐不住吼道:「真是煩死人,剛剛睡著就哭,還要不要人睡了,明天科里還要研究追捕方案,你快一點塞住他那張貪吃的小嘴!」

鐵劍說完,翻一個身,雙手捂住耳朵。自從有了小鐵鎚,鐵劍和周瑾就沒睡一個枕頭,各睡一頭。一是鐵劍瞌睡大,翻身就像牛打滾,怕傷及小鐵鎚;二讓周瑾睡寬些,夜裡小鐵鎚要吃奶,也方便喂;再次是鐵劍要上班,科里任務重,壓力忒大,現在的監獄民警責任追究吼得響,打板子重,怕在工作中出問題。

小鐵鎚一哭,周瑾醒了,睡眼惺忪。自從生了小鐵鎚後她沒睡過囫圇覺。下崗的壓力原本就讓她喘不過氣來。她做夢都後悔讀勞改局這個破技工學校,得一個下崗的結果,早知是這結果,打死她都不讀。畢業時沙拉分監已經合到省一監,省一監又是以周世恆為分監的中層領導安排的,如果要真分到沙拉分監,可以趕上最後一批從工人轉為監獄民警,穿上警服,佩戴上警銜。當上民警,就等於端上鐵飯碗,分流也和其他女民警分到省女子監獄,咋會下崗?還照顧中層領導,到條件好的省一監。在省會城市,工人一大堆,又不在以工代乾的崗位上,從工人轉干靠不著,被排在門外,眼巴巴看那些在以工代干崗位的工人傳為民警,心裡早就堵得慌。在改革的浪潮中,又大浪淘沙下崗成為弱勢群體中的一員,氣一直在胸中憋著。雖說下崗後,她自強不息,腆著大肚子都找門面,想開服裝店以解決坐吃閑飯的問題,但現在是市場經濟,錢不那麼好賺,加之小鐵鎚需要人照顧,周瑾把服裝店的門關了,一心一意哺育兒子,找保姆都要錢,現在的服裝店還掙不到保姆的錢。周瑾想,小鐵鎚大一點兒,上了託兒所,再尋找適合乾的工作。周瑾心裡也藏許多渣兒,鐵劍平時待她不薄,渣兒深藏不露,這下可好,小鐵鎚夜裡哭啼,你鐵劍就煩了,難道他只是我周瑾的兒子,不是你鐵劍的兒子?周瑾氣也不打一出來,吼道:「你煩了,怕吵鬧了,他是誰的兒子?難道不是你的兒子!他天天吵鬧我受得了,你就受不了,怕吵就甭生兒子,不結婚,一個人清靜。」周瑾邊把奶頭塞進小鐵鎚的嘴中,嘮叨著。

「你嘮叨啥,還要人睡不了,明天還要上班,還要討論追捕方案。」鐵劍眯著眼回著周瑾的話。

「你上班,你是警察,你了不起,你老婆都這樣了,你當警察,當英雄有屁用,你能用英雄、青年衛士的金字招牌換回老婆的崗位?你那些金字招牌屁用沒有,既不能換崗位,更不能當飯吃,把那些桂冠戴在雞頭上,還是一個鳥樣!」鐵劍不提工作不會觸動周瑾的痛處,一提工作這把壺,就刺痛周瑾的心,她伶牙俐齒沖著鐵劍發一通牢騷。

「你下崗了,我不工作行嗎?沒工作這家咋撐?你啥時變得像潑婦,橫蠻不講理!」鐵劍翻一個身,嘟囔著說道。

這是一句無心的話,鐵劍不經意說說,但周瑾聽得認了真,她從床上撐起來,小鐵鎚的小嘴從奶頭滑開,沒吃飽的小鐵鎚「哇」地哭了起來。周瑾「嘩」一下拉開蓋在鐵劍身上的被子,指著鐵劍憤怒地說道:「我下崗了,沒工作,你這個大警察、大英雄看不上我了?是不是我配不上你了,那鬧鷹岩翻車你救我幹嗎?你為何不把我從岩中推下去?死了還好,現在這樣活著不如一條狗。現在的工人,在監獄還不如坐牢的犯人,那些犯了罪的人,國家包吃包穿,還不能打不能罵的。我們哪來衣食,老鴉啄來還是野狼叼來,不拚命能生存嗎?」周瑾說著「嗚嗚嗚」地哭起來。

小鐵鎚沒吃飽「哇哇」地哭,周瑾氣不順也「嗚嗚」地哭,這半夜三更母子哭在一起。鐵劍一聽母子哭聲,憋悶了。

結婚以來他們臉都沒紅過,更不用說打罵。周瑾下崗之初想不開,鐵劍還不斷安慰她說:「新舊體制更迭,自然要波及一些人。監獄工人是爺們,責任有民警承擔,活又有犯人干,工人雖說待遇低點,也是做工的工人,全國只有監獄企業這樣。現在是改革的年代,濫竽充數不行了,優勝劣汰是自然法則,你下崗了,但還有我哩,有我吃的,你就不會挨餓!」

鐵劍這些話,讓周瑾心裡亮堂,但年方三十的周瑾,心想這裡不養爺,自有養爺處,哪裡找不到一個工作?下崗再就業的人比比皆是。但當她去找工作時,常常碰一鼻子灰,要麼說她文化低,要麼乾脆說女工養不起,彷彿她周瑾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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