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省一監危機

沙拉分監的秋色是迷人的,稻穀熟了,顆粒飽滿的稻田在風的吹拂下浪一般滾動。山林已經不再是純綠,翠綠中夾著樹葉的枯黃,呈現出黃橙紅綠。苞谷也走向成熟,田地里到處呈現農人們忙碌的身影。

這樣的景緻梁翼沒興趣品味,這幾天他忙得焦頭爛額,局裡調犯的具體方案沒下來,他不敢貿然停產:把犯人全收監了,萬一局裡推遲,這樣大個礦,民警、工人、犯人、家屬都沒飯吃;不儘快收監,整個沙拉分監已是風雨欲來。他雖然召開過幾次中層領導會,說明分流有一個過程,但哪兒有不透風的牆,如今是信息社會,決策層無密可保,何況沙拉分監這樣的單位。民警分流事關個人切身利益,去什麼監獄,現在的中層領導到新監獄還能不能保留一官半職,總之,思想問題一堆。犯人雖說在哪個監獄都是勞動改造,但脫離現在管理的民警,想法也多,新的民警了解自己的改造嗎,自己獲得的表揚、勞積在新監獄算不算,管教民警好不好接觸等等,問題也是一大堆。家屬、工人更不用講,分流不是小事,把梁翼頭都磨大了,在這節骨眼上,雪上加霜的事接踵而來。

那天一大早,他就下到採煤監區了解罪犯的思想動態和生產安全狀況。剛坐下來,辦公室的電話就追到採煤監區。電話是省一監勞資科長王桐打來的。電話那邊也急了,有點語無倫次。

「報……報告梁監,監獄通用分廠、被服分廠的工人堵廠區大門,必須要見總廠法人代表,也就是……是你梁監,見……見不到梁監不……不撤退!」

「王科長,這不是瞎扯淡的嘛,我還在處理沙拉分監分流的大事,省一監的工作都還沒接手,你們不會解釋嗎?」梁翼回道。

「梁監,我們都講過了,說等你上任再上訪,但他們說人一天不吃飯不行,他們幾個月沒領到工資了!」王桐把監獄靜坐工人的情況彙報道。

「李政委呢?他是政治委員,我不在,他履行監獄長職責,難道他也不敢面對工人嗎?」梁翼在電話這端聲音高八度地問道。

「李政委和工人在一起,做工作,但大夥不聽,說李政委當副監獄長分管勞資就不關心工人的問題,所以非得監獄長、法人代表表態不可,否則,他們明天就上省政府靜坐,還派代表去北京上訪。如果真去北京上訪,我們省一監的臉面往哪撂啊!」王桐說話都帶點哭腔。

「真他娘的亂彈琴,這個監獄長都當成啥樣了?又要找錢吃飯,又要抓犯人改造,這不成熱鍋上的螞蟻了嗎?」梁翼一般是不說流話的,說話辦事都充分體現出儒雅氣質,但遇重大問題,嘴中隨時也會蹦出日媽日娘的流話來。

「梁監,你究竟來不來?這裡真頂不住了,我都陪他們兩天,口水說干,嗓子說啞了,你再忙也來見個面,表個態興許就緩和過來了!」王桐急得近乎哀求地說道。

「來,來,是刀山也得上,是火海也得闖,哪個讓我頭上戴著這頂破爛不堪的烏紗帽!」梁翼說完「咚」一聲放下電話。

梁翼剛放下電話,採煤監區長羅耘忙問道:「還彙報採煤監區情況嗎?」

「還彙報個啥,你沒聽到電話里說的來著,監本部那邊廠區大門都堵了,非見法人代表,這法人代表是啥破玩意兒,你們千萬要注意『兩個安全』!他娘的。」說完走出採煤監區會議室,他的坐騎「陸地巡洋艦」已在樓下等了。

梁翼坐上車,讓司機加足馬力往省一監趕。司機老馬是個老同志,見梁監臉色特別難看,知道他心急,也不敢多說話,平時,梁翼要他加大油門趕路,他會頂上兩句:「這彎彎曲曲的盤山公路,開快車不要命了!」但今天他窺視到梁翼肯定遇到火燒眉毛的大事,只得穩穩握緊方向盤,踩油門的頻率顯然高了許多。梁翼昏昏然,只感覺車窗外樹木紛紛後退。他就怕接省一監這個班,作為省一監黨委成員,他深知省一監是名大內空難管理,誰當頭誰倒霉,乾的是吃力不討好的事。看看,還沒上任就來事了,要上任了還不知怎樣。如今任命宣布了,打退堂鼓,那就枉為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一個響噹噹的軍人。梁翼大腦一片混亂,但還是細聲地提醒老馬師傅道:「安全第一,趕路第二吧!再急急不過天塌下來,你看天不還好好的嘛。」

「梁監,天是沒塌下來,但你臉塌下來了,塌得怪嚇人的。」馬師傅邊操作邊回答著梁翼道。

「我這臉可不是沖你老馬的。這地球離了誰都會轉動,這省一監彷彿離了我梁翼就不行了,你不看交椅都沒坐上,事就來了,這不是嚇人嗎?」梁翼嘟著嘴說著,心情彷彿好了許多。

梁翼坐在「陸地巡洋艦」副駕駛的位置上。每每坐在這個位置,方便縱覽河流山川,在車內看窗外的景緻,的確賞心悅目,心胸開朗。但今天梁翼無心觀賞這一切,他拴上保險帶,耷拉著頭,手不斷揉著自己前額。他前額飽滿,這應了相理所說「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的話。「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是大福大貴之相。還在當戰士時,家裡就把梁翼的生辰八字告訴一個瞎子神運算元,那瞎子幾根指頭掐來算去,片刻高興地說道:「所算之人是何許人也?」

梁父故意說:「是家族中一個侄子,別人托算的。」

「哦,這可是一個大福大貴之人啊,可憐只是先生的侄子,要是親生兒子多好嘛!此人正在數千里之外為國效力,官位已是公社書記級別,部隊屬連級。」瞎子說完呷口茶。

梁父接著問道:「先生說是大福大貴之人,那他一生一世官位幾何?」

「哎,假如他不回到南方,官高位重。回到南方就難說,但起碼區委書記一級是肯定的。」瞎子咧著嘴說道。梁翼在部隊時,四年義務期都沒回過家,穿上四個兜的軍官服,探親回家時,梁父談及算命一事,梁翼哈哈一笑,對著家人說道:「那不是瞎話嗎?你們還迷信得像真的一般。」如今官是升了,但這算啥官,肩上扛著高級警銜,還要自找飯吃,犯人幹活養活自己,養活工人和撫恤人員,民警工資不足,這民警當得窩囊。如今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又不是計畫經濟時期,單位生產,國家包銷。市場經濟就是要砸爛計畫經濟的舊體制,重新洗牌除舊布新,那錢好找,以階級鬥爭為綱時好說,只要鬥私批修就行。現在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萬般皆下品,唯有金錢高」。監獄企業又不是世外桃源,是驢是馬都得接受市場經濟的檢驗,淘汰舊的,新的建立。要淘汰舊的體制機制,牽一髮而動全身,職工的利益就會受到侵害,各種利益衝突就會凸現出來,是這一代領導難以迴避的問題。工人下崗堵門、堵路、上訪,正是這一利益衝突所致。梁翼不斷揉著額頭,心猿意馬地想著,昏昏沉沉。太陽當中,車過省會,來到城郊省一監所在地——石河灘。

「陸地巡洋艦」的轟鳴聲驚動了堵在監獄廠區大門的人們,大家的視線齊刷刷轉向吉普車。

也許是聽說新監獄長要來,廠區大門黑壓壓一大片人,有坐大門兩側的,有坐在中間的,有在大門外自由走動的,有男有女,總之亂糟糟一片。

許多人臉拉得老長,罵罵咧咧。個別人心不在焉,主要是隨波逐流,出於感情來湊湊熱鬧。這些人早就邊工作邊融入市場大潮,心猿意馬,腳踏兩隻船,一邊在監獄工廠上班,一邊在外經商。人油滑得像泥鰍,他們加入這一行業,就是想拉尿捏鼻子,兩頭都拿到,好處不佔白不佔,佔了也白占的思想。

大門被堵著,梁翼不可能躲閃,他本是沖這波事來的。歷史把他推到這個崗位,縱然是火上烘烤,也是組織信任自己。戰爭年代,要你去流血犧牲,你還能退卻嗎?狹路相逢勇者勝,站在這個歷史的關口上,任何領導都無法迴避這個矛盾。

司機老馬把車停在廠區大門邊上。梁翼下了車,抬手看看錶,時針已經指向十二點整。梁翼一到,有認識梁翼的,就用高八度的聲音吼道:「梁監獄長來了,梁監獄長來了!」

聲音一出,大眾耳朵都立起來了,勞資科長王桐也走過來,在梁翼的耳邊「嘰嘰咕咕」一遍,那意思是要梁翼到會議室說。梁翼沒說話,直接來到工人中心的位置,有精明的站起來,把小木凳讓給梁翼。梁翼也不客氣,坐下來,人群中像群蜂飛舞的「嗡嗡」聲不絕於耳。

梁翼坐下後,清清嗓子不快不慢地說道:「我就是新上任的監獄長,工業總廠的法人代表。很高興能在這裡、這種場合和大家見面,因我新來乍到,誰也不認識誰,我們定一個規矩,誰發言,自報分廠及家門,重複的問題不談,有不同問題就說。我們先談問題,至於解決問題,大家應容我點時間,但可告訴大家,我梁翼不僅是一監之長,而且是堂堂男子漢,砸一顆釘子一個眼,呸一口唾液一個釘,從不遮著掩著。大家說行嗎?」

梁翼開口,人們嗓門關閉了,即刻鴉雀無聲。梁翼趁大家沉默的當口,環視一圈人群,一眼就認出人群中的周瑾。雖說當監獄長前,梁翼就是省一監黨委委員,不時也來開開會,但他認識的人少,更沒有往來,一般情況下開完會就返回沙拉分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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