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田間

秋老虎一過,小陽春到來,農村接媳婦嫁姑娘的喜事就多了起來。「有錢無錢,接一個兒媳婦來過年。」這是農村人的口頭禪,雖說這個季節是結婚孕育新生命的良機,但也是老年人倒冬的人生終期。鐵劍和周瑾走在回家的路上。遠遠的村寨,不時能見經幡飄蕩,不知誰家老人又殯了天。鐵劍向楊靈請了婚假。自從鐵劍隻身抓回吳應泉後,他一夜間成了沙拉分監的英雄,包括原來對他有成見的人也轉了口風說:「看來這特種兵沒白當,不是虛名,而是真有兩下子。這小子行。」

其實行與不行,鐵劍最清楚,那全憑正確的判斷加卯運,其他都是無稽之談。憑自己,全身是鐵也打不出幾顆釘子,特別是追捕到最後那幾天,他無數次產生打退堂鼓的念頭。成功來源於吃苦耐勞的精神和堅定的信念。如果他不到雞鳴三省這個邊遠的小村莊,不偶遇彈棉花回來的老農,吳應泉也許會躲過這一劫,那沙拉分監猴年馬月才抓到他?他定會逍遙法外,也許在這偏僻的農村結婚生子,安家隱藏,法律的嚴肅公正就會受到干擾,法的神聖不就會受到質疑嗎?

回到分監,鐵劍睡了兩天,一周後接到分監的調令,被調到分監獄政科追捕小組擔任組長。雖說這個小組長不是編內職務,但足見領導對他鐵劍的重視。他是軍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警察,更不能討價還價。於是他第二天就到獄政科報到。

他不清楚,調他來獄政科追捕小組源於沙拉分監監獄長梁翼的一份秘密計畫,這個計畫只有獄政科科長楊靈知道,其他人一無所知。

那天下班過後,分監機關的人們陸陸續續離開了辦公室,整個分監大樓沒有第三個人。梁翼把楊靈叫到他辦公室。楊靈到梁翼的辦公室是隔三岔五就去的,不值得大驚小怪。但那天楊靈都準備下班了,還被梁翼叫去,憑他的職業敏感性,他斷定不是一般的事,進門時心都「怦怦」亂跳。進了辦公室,梁翼就為楊靈沏好了茶,這也是出乎意料的。一直以來,楊靈進梁翼的辦公室彙報完工作就走,從沒享受到如此待遇,有當客人的感覺。他接過梁翼遞來的茶,嘴中寒暄道:「梁監,客氣了!」

「楊科長,今天之所以下班才請你來,就是有一件大事要辦,這件事如刺卡喉,堵得慌。」梁翼說道。

「啥事,請說,只要我楊靈能辦的,我一定拚命也要辦好!」楊靈回答道。「好,分監的情況你也知道,礦源枯竭,生態惡化。不瞞你,我已經給省一監和省監獄局遞交了撤併沙拉分監的報告,就等批複了。但是,歷年在逃的那幾名罪犯,不下決心追回來,以後掛在監獄的賬上,是一件討罵的事。所以,我想成立一個追捕小組,由你指揮,全力追捕逃犯,以求緝拿歸監。」梁翼說道。「梁監,決策無疑是正確的,但這幾個犯人離監時間長久,沒有任何蛛絲馬跡,猶如大海撈針,難度太大。」楊靈回道。「難度再大,只要有一線希望,就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實在抓不回,我們也算盡職盡責了,無愧於黨和人民。」梁翼侃侃而談。「其他我會安排,但我必須調一個民警。」楊靈提出條件。「誰?」梁翼問道。

「採煤監區鐵劍!」楊靈回道。「我正嘀咕這小子,你就提到他了。沒問題,人調你手下,那可是一塊好料,好好磨礪,一定能放光的!」梁翼微笑著對楊靈說道。他們談完,臨出門前梁翼又咋呼楊靈道:「今天的談話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泄漏,軍心不穩,說不好要出大亂子,千萬把嘴閉緊哦!」

「知道,我是一個守口如瓶的人,組織上沒決定的事我怎能亂言。」楊靈回答著梁翼的話,腳邁出門檻。楊靈看看天色,黃昏臨近,朝辦公樓下的家走去。鐵劍調到獄政科追捕組才三個月,就領導追捕組抓回三個歷年在逃的罪犯,不負分監眾望。本來鐵劍不想現在結婚的,無奈家中雙親左一封信,右一個電話,催促鐵劍回家結婚,說日子都看好的,農曆十月初八,對男女雙方都利,所以,鐵劍不得不向楊靈請假。楊靈接到鐵劍的假條,有點左右為難,不批吧,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批吧,現在是關鍵時刻,梁監交辦的任務到了攻堅階段,如果跨年撤併,豈不是留下尾巴?他只好請示梁翼,最後還是梁監在請假條上籤的字。

鐵劍和周瑾回到村上,已經臨近結婚的日子。

鐵劍領著新娘到來,不啻為爆炸性新聞。他們剛歇腳,女人、娃娃把狹窄的小屋擠得水泄不通。女人的目光死死看周瑾,看得周瑾臉紅眉直。雖說城裡人嫵媚大方,第一次到這偏僻的農村,理應自自然然,但做新娘,周瑾是大姑娘坐轎——第一朝,少不得多一些靦腆。

女人們看一陣,就擠出門,三個一群兩個一夥地竊竊私語道:「鐵劍那小子真有福氣,看人家姑娘長得要鼻子有鼻子,要眼有眼的,活脫脫一個大美人!」

「你不見那張小嘴,就像熟透了的紅櫻桃,和畫上的人兒一般!」那女人還沒說完,另一個女人就插嘴道。另一個年齡稍大一點的女人推推旁邊的女人,挑眉擠眼地粗聲說道:「你們只看那張小臉,你沒看那身材,細腰圓臀身子苗條得像長長的絲瓜!」農村女人不用「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這樣的書面語言來描述靚麗女人,只有樸實無華的農村話,但只要周瑾在門邊一站,就讓村莊上的女人們無顏直面。其實周瑾並沒什麼特別,高挑的身材配上白皙橢圓的臉,沁溢出一股嬌嬈的氣質,令農村女人感到窒息。她的魅力,甭說農村,也讓城裡的許多男人著迷,那臉蛋和身材,洋溢著一種可親、可愛、可敬的氣息。

按農村風俗,十月初八是正酒,初六就「帶弟兄」了。農村不像城裡往飯店賓館一扔,啥都不管了。鐵劍的父親楊太全一訂下日子,就得計算請客的桌數,又琢磨請客的範圍,忙得不亦樂乎。

鐵劍的父親姓楊不姓鐵,正是國家清宗溯源時,清理出楊姓是鐵木真後裔。楊太全想,既然國家又花錢又投人力,費多大的工夫才弄清姓楊姓鐵的問題,如今民族融合了,又不怕歧視少數民族,而且子女讀書還有優待,也就把下一代改姓了鐵。

鐵劍和周瑾在「帶弟兄」頭天到來,讓鐵劍的父親楊太全、母親余世珍夜裡都笑醒來,整天高興得嘴都合不攏。

古歷十月初八這天,老天真長眼,藍盈盈的天空就像海洋一般,沒有雲片。深秋的陽光顯得慵懶,但照射在人身上舒服。按農村風俗,結婚儀禮,周瑾穿著時髦的禮服,在一群婦女的簇擁下,坐在鐵劍家門前的木凳子上。爆竹「噼噼啪啪」地響,爆竹一響,就告知宴席開始了。農村原本就空曠,爆竹聲傳去很遠很遠,附近的人家自不必說,就是遠處的人們早就來到村上,一是吃喜酒,二是湊熱鬧。

這一帶婚禮,新娘不蓋頭帕。周瑾被村上結過婚的婦女扶著坐在鐵劍家門前的凳子上。主婚先生是一位五十多歲、留著花白鬢髮的長者。爆竹剛停,他左手提著一隻大公雞,右手握著鋥亮的菜刀。那公雞大紅雞冠被先生反捏著,先生舉起鋥亮的刀對著公雞脖子「咔」就是一刀,那雞痛得腳不斷地蹬。先生把它立下來。殷紅殷紅的雞血從頸子上汩汩流出來,那先生提著雞圍著周瑾轉了一圈,嘴中念念有詞:

妖魔鬼怪快走開

新娘已到婆家來

進門便成新主人

滿堂子孫滿堂財……

這種古老的回車馬儀式,如今只有比較邊遠的村莊才有了。周瑾見先生鋥亮的刀光,心有些怵,特別是刀劃開雞脖子剎那間,血流下來,讓周瑾膽寒,但當先生圍著她轉時,無數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她,她一瞬間就表現出凜然何懼的風範,平仰著頭,臉上露出蒙娜麗莎般的微笑,把高貴的氣息凝固在人們的心中。

陽光照射在周瑾的臉龐,讓原本就神采奕奕的臉更加紅潤,突顯出城裡人高貴典雅的氣質。

先生繞周瑾一圈,把手中的公雞一撂,端來一個瓷碗,瓷碗里盛有米。先生手喙起白花花的大米,口中念念有詞,雪白的米粒撒在周瑾那套時髦的名牌衣服上。其實這個儀式是對農村媳婦的,周瑾雖隨鐵劍到村子結婚,但人家有工作,有鐵飯碗,並不像先生嘴中叨叨的「五穀豐登食有餘,風調雨順太平景」的祈求之語。別人是食國家俸祿,旱澇保收的帶食之人。但周瑾入了鄉,隨了俗,自然別無選擇,只能聽之任之。她一動不動地坐在木凳上,對先生的嘮叨覺得好笑,但又沒笑出聲來,臉龐就眯成蒙娜麗莎的微笑。

撒完米,先生說一聲:「新娘入洞房。」周瑾被鐵劍家族中的大姑小姨牽著走向家門。此時,家門的門檻下早就升起一團炭火。那炭火燃得紅紅火火的。大姑小姨讓周瑾放開腳步,從火紅紅的炭火中通過。隨來的先生忙念道「妖魔鬼怪莫附身,此女已是婆家人……」之類的語言。

鐵劍和周瑾雙雙來到堂前,鐵劍的父親楊太全、母親余世珍已經在神龕前正襟危坐。如果不是從眼中、嘴角流露出難以掩飾的喜悅,儼然一對菩薩。鐵劍、周瑾雙雙來到二老面前。先生破喇叭般的叫聲又響起:「一拜天地添壽元,兩拜高堂添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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