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搏擊

這天中午,天熱得蟬都閉了嗓門,鐵劍又飢又渴地來到雞鳴三省的一個小村莊。他出門追捕已經快一月了,假期就要完了,這兩天追不到吳應泉,鐵劍就要回監獄銷假。他坐在一個岔路口的石坡上,一棵青杠樹枝伸過他的頭,樹葉擋住了熱辣辣的陽光。鐵劍掏下草帽,不斷扇著風。

這一個月來,鐵劍把吳應泉經常出入的嘎木、箐上和相鄰的村莊都走完了,沒有發現他的蛛絲馬跡。鐵劍心想,就是遁土也有泥坷撕裂的聲音,就是在人間蒸發也要飄起一縷青煙,能不能追到目標,要看追捕的路子是否正確,智力高低決定成敗。

雞鳴三省這一帶十分偏僻,一個山村坐落在大山深處,是三個省界的標誌。一聲雄雞的鳴啼,叫響三個省,故名「雞鳴三省」,而且它和嘎木、箐上這些村莊相隔不遠。

如果這一站還沒有吳應泉的蹤跡,鐵劍只能宣告自己追捕失敗。他是抱著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耗完假期不回監的念頭,像追山狗一般追到雞鳴三省的。

鐵劍坐在石頭上,彎腰脫掉腳上的長筒解放鞋。這雙解放鞋還是在部隊時發放的訓練鞋,綠色的鞋幫深深地打著部隊的烙印。鐵劍抬腳一看,那腳底打起一個個血泡,原來走路時有疼痛感,他沒太在意。腳生來就是走路的,疼痛一點無妨,堂堂七尺男兒,幾個血泡算啥?鐵劍赤腳歇歇,那腳好受了許多,腳好心爽,心情彷彿輕鬆了許多。他抬頭望望湛藍藍的天空,深邃的蒼穹一望無雲。鐵劍雖然悠閑地坐在石頭上,但惆悵無奈籠罩著他的心房。風餐露宿折磨人。他鐵劍不是怕苦,也不是見困難就躲、見利益就沖的人。抓不到吳應泉,他已經琢磨透了,最多背一個政紀處分,難道還會讓他脫警服不成?縱然如此,開放時代,也餓不死人,或許也是一個機會,拼打幾年,腰纏萬貫也很難說,但金錢不是鐵劍追求的。鐵劍何許人也?特種兵邊防連排長。豬尿泡打人——不是要你痛,而是給你難堪。如果真追不回吳應泉,可能組織不叫他鐵劍走,他都會卷背包走人。在沙拉分監,鐵劍這張臉沒地方撂,別人只說一句「枉自你還是特種兵,一個犯人都追不回,出息沒有」,他鐵劍就像一隻鼠,有地洞就鑽進去。那不僅僅辱沒他鐵劍,說小點那辱沒特種兵,說大點是辱沒整個部隊。現在部隊都培養啥兵,光吃糧不打仗,光消耗國家的軍費開支,用沒有。他鐵劍不管別人把自己當不當一棵蔥,但自己總得把自己當個人吧!甭說和平年代,就是把自己放進戰爭年代,雖不說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猶如囊中取物,但肯定不是個孬種。他雖然轉到監獄,成為監獄民警,但血液里,骨子深處遺傳了蒙古人豪氣,雖然錐子放在口袋裡,不知混到那一天才露出頭來,但總有露頭的那天,打我可以,拿唾液噴我可不行。

鐵劍正在胡思亂想,突然不遠處傳來山歌聲。

打豬草來勒青蒿地頭田間四處找東邊日出西邊雨打濕妹衣哥心焦……

歌聲越來越近,鐵劍循聲望去,小路轉彎處,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進入鐵劍的視線,那男人也看見了坐在石頭上的鐵劍,歌聲戛然而止。那男人懷中抱著一床嶄新的棉絮,一看裝束就知是住在附近的山民。

鐵劍眼睛一亮,那男人懷中的棉絮就像路標。鐵劍按捺住忐忑不安的心情,彈起來,向那漢子走去。

「老鄉,你這棉絮是買的還是請人彈的?」鐵劍問道。那漢子眼見生人,膽怯地回道:「不是買的,是舊棉絮翻彈的!」

「哦,那在哪翻彈的呢?深山老林的,哪來的彈花匠?」鐵劍故作驚訝地問道。「兄弟,不瞞你說,庄稼人窮啊,新的買不起,把舊被子翻彈,這個冬天就過去了。」那男人停下腳步,像朋友一般和鐵劍嘮叨道。「是啊,庄稼人掙幾個錢不容易,過日子只能分分精打細算。」鐵劍用農民老把式一般口吻說道。「多少錢翻彈一床棉絮呢?」鐵劍打破砂鍋問到底地又問道,和善得就像面對親兄弟。「兄弟,便宜啊,這裡好多年沒來彈花匠了,偶爾來也漫天要價,這回來的手藝高,價位反而低,彈一床才幾塊錢。這不,他在對面那山腰彈,我大老遠都去湊熱鬧。」那男人說完,鐵劍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對面很遠的山間岩畔,隱隱約約露出一棟草房。

鐵劍按捺著心跳,問道:「大哥,買牙膏牙刷嗎?便宜賣,好回家。」

「兄弟不瞞你,農村人誰用那玩意兒,洗衣粉、肥皂倒用得著。」那男子答道。

「沒關係,那就買洗衣粉、肥皂,牙膏、牙刷買去青年人用嘛。」鐵劍隨口說道。

「那你的洗衣粉、肥皂咋賣?」那男人又問道。

「哎,想回家了,便宜賣,二十元錢全拿走吧,撿幾個回家的車費算了。」

鐵劍不假思索回道。那男人聽了鐵劍的話,眼睜得大大的,做出一副吃驚的樣子。鐵劍見他不回答,忙又說道:「你嫌我賣貴了嗎?」那男人回過神來,擺擺手答道:「兄弟,你不是逗我玩的嘛,這樣多東西只要二十元,這不是白送人嘛。」

「哎,買賣人有賠有掙,這次是虧多了,忙回家,擔著這些鬼東西,腳都邁不動嘞!」鐵劍輕鬆地說道。

「好,我買嘍!」那男人說著,手伸進懷裡摸錢。鐵劍接過那男人遞來的二十元錢,把竹筐扁擔遞給那男子道:「全挑去吧!無壓一身輕。」

「這咋好嘞,你且不是虧多了嗎?」那男人剎那間像撿到財寶一樣高興,邊說邊接過鐵劍手中的扁擔,把懷中的棉絮放在竹筐中,說一聲「謝謝嘍,兄弟」,順著小路姍姍而去。

那男人挑著擔子走後,鐵劍按捺不住心裡的激動,「啪」地打一個響指,雙腳彈起,像一個梅花鹿般興奮不已。他打心裡知道,給那男人彈棉花的工匠,肯定是吳應泉這小子了。

午間的太陽狂熱至極,汗從鐵劍的額頭流下來,腳隱隱作痛。當男人消失在山間小道,他迅速轉身,向著那男人手指的方向走去。

這是一片花斑岩頭,岩頭間是一個幽深的糟子,山谷深澗間距離不遠,站在這邊岩頭說話,對面岩頭都能聽到。

鐵劍抬頭看看天,日頭已經偏西。他知道時間的重要,絲毫不得有片刻的喘息,必須馬不停蹄地前進。心想著,鐵劍加快了步伐。他登上花岩頭,能清晰地看到對面岩頭的那戶人家,隱隱能聽到「梆梆」的彈棉花聲。吳應泉啊吳應泉,再狡猾的狐狸也怕遇到好獵手,今天你定栽無疑。鐵劍心想著,「噔噔噔」沿著花岩頭的毛狗小路,步履鏗鏘,幾乎是小跑下到岩腳,又「噔噔噔」爬上對面的岩頭。

上到岩頭,鐵劍突然放慢了腳步。他隱蔽在一蓬比人高的斑茅草中,分開斑茅觀察這戶人家的地形。他心想必須對環境了如指掌,做到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這戶人家的茅草房坐落在岩畔,左右兩面是花岩,前面開闊,後面是刀削般的岩頭。鐵劍心想後面吳應泉是上不去的,左右兩面也是岩頭,沒有路,只有自己上來的這條小路是唯一的出口。他心中暗暗佩服吳應泉能選擇這樣的環境隱蔽,同時也慶幸功夫不負有心人。付出總會得到回報,流一分汗就有一分收穫,流十分汗就能有十分收穫。

鐵劍房前屋後觀察妥當,他走出草叢,大大咧咧走向那棟「梆梆」作響的土屋。鐵劍剛走到這家房前,兩條土黃狗就兇狠地向他「汪汪汪」狂叫著撲來。對付這些土狗鐵劍壓根兒不慌不忙,它狂叫它的,他直接往院里走。屋裡彈棉花的人並非沒聽到犬吠,他以為又有生人來彈棉花了,根本想不到來人是一位不速之客。屋裡聽到犬吠聲,一個老太太顫巍巍走出來叫道:「小花,不咬!」聲音蒼涼地喊著黃狗,但那老太太出門晚了。兩條黃狗從沒見過這樣不怕咬的,它咬它的,鐵劍直往院子中沖,兩條黃狗從兩翼撲向鐵劍。待兩張尖牙利齒的狗嘴要咬鐵劍時,只見鐵劍閃電般往下一蹲,左腿著力,穩穩噹噹猶如鐵打的樁,右腿隨即一個一百八十度的旋風腿,那腿的力度,好似牛踢,兩條黃狗被踢出幾丈遠,「告嚷嚷,告嚷嚷」地狂叫著重重跌在院中的籬笆院牆上。

這幾聲「告嚷嚷」的叫聲讓站在門前的老太太驚呆了,同時也驚動了屋裡的人,彈棉花的「梆梆」聲歇了。說時遲那時快,草帽蓋住頭的鐵劍一個箭步斜靠在門口,先封住大門,大吼一聲:「吳應泉,我是誰?」揭去頭上的草帽露出那橢圓形的臉龐。

鐵劍這聲非同小可,猶如晴空霹靂,震得吳應泉的耳膜嗡嗡作響。吳應泉愣了一下,但吳應泉畢竟是走南闖北過來的,只是一瞬間就反應過來,見只有鐵劍一人,也認不得鐵干不鐵乾的嘍,左手握著盾牌一般的壓棉圓盤,右手拿著彈棉花的木槌就向鐵劍撲過來。

鐵劍掀開草帽的剎那間,血已經在管壁內衝突。此時此刻,鐵劍全身的肌肉已經開始收縮,弓一樣綳得緊緊的,雖然沒有老虎撲向獵物那樣嗜血般的渴望,但牛卵子般眸子噴出火團,大有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之勢。是狼就要吃肉,是雄鷹就要在藍天上盤旋。鐵劍骨子裡深藏著蒙古人的兇猛,壓根兒不把吳應泉放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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