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三天,五天,十天過去了,阿由始終沒在白子屋出現。

風聲應該已經傳得很遠。連讀賣人都不再刊登這件新聞後,白子屋還是對常客和鄰居叮嚀:如果看到像阿由的女孩子,要馬上來通知我們,我們已經決定小計較以前的事,連破壞驅靈比賽的事也算了。我們只是想跟阿由見個面,說說話。

再怎麼想,阿由也不可能只因為破壞驅靈比賽,就消除心裡的怨氣,從此不再找白子屋麻煩或不再跟白子屋有所牽扯。對她而言,應該還有一堆怨言想對長兵衛說,理當會掉進七兵衛的陷阱才對。

阿鈴每天都跟玄之介和阿蜜討論這事,兩人總是穩重地安撫阿鈴,要她耐心等待,還說也許阿由另有隱情。

驅靈比賽以後,好幾次阿鈴都用懇求的口氣呼喚蓬髮,蓬髮卻始終沒有現身。多惠一直卧病在床,笑和尚爺爺也不見蹤影。阿梅有時會在夜裡爬上樓梯發出咚咚的腳步聲,但不在阿鈴面前現身。不知道是不是多心,總覺得大家好像都在等待什麼事情發生。

另一方面,七兵衛每天都以探病為由遣人去探問島次的狀況,逼得島次的老婆阿高過意不去,這天總算提著點心盒造訪船屋。

「託大家的福,我家那口子的身體總算慢慢復原。上次大概是中暑吧,可惜腦筋還是不行,成天精神恍惚。林屋那邊有我跟兒子在照料,還應付得過來,只是島次恐怕沒辦法再來船屋幫忙了。真的很對不起,請你們不要再為難島次了。」

阿高的眼神雖然依舊兇狠,卻恭敬地雙手貼在榻榻米上,深深鞠躬向船屋諸人致意。

七兵衛從高田屋趕過來,和太一郎並排坐著聽她說。七兵衛頻頻安慰阿高,但看阿高誠惶誠恐的樣子恐怕也聽不進去多少。

阿鈴躲在暗處偷看他們的應對。無論如何,不抓住阿由就無法讓她跟島次對質,這點連阿鈴都明白,想必七兵衛爺爺現在一定五內如焚。然而更令人掛意的是阿高的態度。她看起來並非只是因為做客拘謹而正襟危坐,更像在害怕什麼事,側臉顯得很疲憊沒有精神。

大家都稱呼那人作島次、島次,但那其實只是島次的空殼,身體里的是哥哥銀次。銀次趕走殺死自己的弟弟的靈魂,奪取島次的身體回到陽世。以這種方式回到自家和自己的鋪子,奪回妻兒。

這真是很恐怖的事。可是,阿鈴覺得奇怪的是,照說銀次向島次報了仇之後,應該心滿意足了,想必會溫柔對地待老闆娘和孩子們,致力經營林屋,為一家人往後的幸福打拚才對。阿鈴如果站在他的立場一定會這麼做,要不然回到陽世就沒有太大意義了。

可是,眼前的阿高為什麼如此憔悴不堪呢?看上去戰戰兢兢的。雖然這個貪婪的老闆娘給人的印象不好,但上次看到她時要比現在有精神多了。

銀次回到林屋後到底做了什麼事?

今早天空晴朗無雲,客房已經早一步收拾起夏天的布置嵌上紙門。紙門輕輕被拉開,阿鈴看到阿藤領著阿高離去後,馬上奔向後門。阿高從船屋正門離開,沿著鄰居長坂大人宅邸的木板牆有氣無力地走著。阿鈴確認阿藤送完客回到船屋後,跑著追上阿高。

「林屋的老闆娘!」

阿高回過頭來,似乎想不起眼前的女孩是誰,阿鈴向她說明曾代表船尾前去探望島次先生,她仍然沒有印象,最後費了很多唇舌她才總算記起。

近距離看,阿高眼下隱約浮出黑眼圈,眼角也很乾燥。阿鈴卧病在床差點喪命時,一直在身旁照料的多惠也是這種臉色。這是沒睡好的人的臉色。

不祥的預感像夜晚飛翔的蝙蝠,曲折地橫穿過阿鈴小小的心裡。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小姐。」

天空雖已有秋意,陽光依舊耀眼,阿高覺得刺眼,眯起眼睛。

「老闆娘,對不起,其實我是船屋的女兒,上次我說了謊。」

阿鈴很快說明了驅靈比賽時她剛好在宴席附近,目睹島次先生倒下時的情形。

「老闆娘,我突然說這種話您恐怕不會相信,不過我希望您聽我說。」

阿鈴調勻呼吸,下定決心開口:「島次先生現在是不是變成老闆娘過世的丈夫……也就是他的哥哥銀次先生?還是說島次先生有沒有做了什麼會令您想起銀次先生的事,或者他自稱是銀次先生?」

阿高睜大那雙眼角上吊的細長眼睛,本就缺乏血色的臉頰,蒼白得像塊白布。

「你、你、你,」阿高下巴抖個不停,指著阿鈴說,「你到底在說什麼?你到底想怎麼樣?」

「老闆娘……」

阿高推開走近的阿鈴,背轉過身,像要往前撲倒般疾步逃走。

「老闆娘,等等!」

阿鈴在後頭追趕,阿高跑到長坂家板牆轉角處,手扶著牆沿拐彎,蹣跚前進時掉了一隻鞋子。她往前踉蹌了兩三步,最後還是撲倒在地。

「老闆娘,您要不要緊?」

阿鈴跑過去,阿高臉色煞白趴在地上,雙手抓撓著地面還想逃跑。

「老闆娘,您為什麼要逃?我說的話很奇怪嗎?」

「真是啰唆的孩子,放開我!」

阿高顫抖的聲音大吼,胡亂揮舞雙手站起身來,完全不顧雙腳鞋子掉落,光著腳又打算逃跑。

阿鈴大叫:「老闆娘,島次先生果然變成銀次先生了嗎?老闆娘是不是也很害怕?銀次先生的陰魂在林屋到底做了什麼?」

阿高搖搖晃晃停下腳步,回頭望著阿鈴。她的雙眼睜得老大,張大著嘴呼呼喘氣。

「陰魂?」阿高嘶啞地低聲自語,「你是說,那是陰魂?」

阿鈴默默跑到阿高身邊抓起阿高的手,她的手冷得像冰塊。

「你為什麼知道那是陰魂?」

那口氣說是質問毋寧更像自言自語。阿鈴回答:「我親眼看到銀次先生的幽靈現身,他還說十年前被島次先生殺害,被奪走了鋪子和妻兒,所以他要從島次先生的身體里趕走他的靈魂,借島次先生的身體回到林屋。」

阿高無力地垂著脖子,睜大的眼睛眼皮微微顫動,散亂的髮髻垂下一兩綹頭髮,冷不防地當場癱軟在地。

阿鈴大叫一聲,艷陽下的路上沒有路人經過,阿鈴自己臉上也失去血色。

「老闆娘,振作點!」

此時,前方長坂家後門的板門嘩地拉開,走出一個女人。她看到阿鈴和阿高,吃驚地睜大雙眼,柔聲問道:「怎麼了?」

這真是年代久遠的一棟宅邸啊。

阿鈴心想:我是家教好的女孩,長坂大人好心地對我們伸出援手,可不能對他們的住家說什麼失禮的話。

——但是如果是乖僻勝就不一定了。

這算什麼房子?真虧了它還沒倒下,簡直就像鬼屋嘛!

總之,這房子已經很舊了,到處破損不堪。現在所在的榻榻米房暫且還鋪著榻榻米,牆壁還沒坍塌,天花板也沒有破洞,可是隨處可見漏雨的痕迹,格子紙窗也滿是補貼的痕迹。

從船屋二樓可以清楚看見長坂大人的宅邸,阿鈴雖然看到屋頂瓦片有補修的痕迹,卻沒想到環繞著壯觀板牆和青翠樹木的宅邸內竟然已經荒廢到這種程度。

因為是旗本宅邸,佔地確實很大。從後門穿過中庭,走到這間榻榻米房的確穿過了很長的走廊。然而沿途看到的房間,不是榻榻米掀起來露出地板就是屋頂破了大洞,要不然便是格子紙窗全被拆掉,光看那些房間就給人一種走進廢屋的錯覺。

七兵衛爺爺在阿鈴一家人打算搬到船屋時曾說過「鄰居是個窮旗本」。爺爺上門打招呼時,不知道有沒有看到屋子的內部?

——院子也是。

光從外面看,尤其是從船屋二樓俯瞰時,只覺得院子里種有很多高大的林木,然而從近距離看,明顯看得出這院子乏人照料,林木茂密得跟山林差不多。雜草叢生的假山後面就算住著狐狸或狸貓也不奇怪。仔細想想,阿鈴從沒見過園丁出入鄰家院子。

一個很輕的腳步聲響起,有人從走廊朝這邊走來。阿鈴暗自一驚,馬上趴伏在榻榻米上。

「哎呀,不必那麼拘束。」

說話的聲音和藹可親,是剛才那個女人。她的年齡和多惠差不多,身材嬌小、圓臉,聲音像少女一樣可愛。

「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真是抱歉。來,請用茶。」

女人在阿鈴身旁坐下,自托盤中端起茶杯請阿鈴喝茶,動作很流暢。

「你大概嚇到了吧?不過請放心,那女士已經醒來了。再躺個半個時辰就可以完全恢複了。」

「非常感謝。」阿鈴再度深深鞠躬行禮。

女人笑著說:「真有禮貌,你是鄰家料理鋪的女兒吧?」

阿鈴嚇了一跳:原來對方知道我的事。

「是,我叫鈴。」

女人也回禮:「我是這家主人長坂主水助的妻子,叫美鮮。」

妻子?啊?不是下女?

大概是阿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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