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太陽下山後,宴席才開始。

在這之前不是傳來念經聲就是聞到刺鼻的焚香味,有時聽到跺腳的咚咚聲、喧嘩笑聲,相當嘈雜,不過沒發牛任何與主角幽靈有關的怪事。

正如客人指定的,黑色漆器材質的方形食案上,全是黑白兩色的菜肴。白子屋若是煮白豆,淺田屋便是煮黑豆。還有澆上白芝麻調味汁的豆腐;用煮軟的海帶裹著同樣煮成黑色的小魚;芋頭煮軟磨碎,包著調味過的烏賊再做成圓形;小蕪菁切成菊花狀浸漬甜醋,上面再撒些黑芝麻。

湯是清湯,湯料則是前些日子令阿鈴作惡的「蛙卵」果凍,不過今天的「蛙卵」飄出海帶湯頭的清香。太一郎在廚房向送湯的阿藤說:這湯最重要的就是要看準時間喝,動作要快。

「這道湯的獨到之處在於,湯入口時,湯料會在口中融化。因此希望客人喝湯時不要用筷子。或該說,客人覺得喝這湯不需用到筷子的話,就表示這湯成功了。」

燒烤料理則是烤星鰻。只是今天表面上是素菜宴席,當然不能整條魚送出去。當星鰻魚皮邊緣滋滋滲出油時,趁熱剔出魚肉,在擂缽內搗碎,混入山藥、湯汁和蛋白,再倒進容器凝固。成品乍看之下像是豆腐,澆上勾芡的醬汁便完成了。給白子屋的就這麼送出去,但給淺田屋的要怎麼辦呢?太一郎在星鰻豆腐上面蓋上了一層薄薄的、像是海苔的東西,海苔因星鰻豆腐的熱氣柔軟地吸附在豆腐上頭,如此一來就完成了。這道菜有一股海水的香氣,巧妙之處在於用筷子劃開時,吸了水氣的海苔會混入白色的星鰻豆腐里,吃著吃著,星鰻豆腐也漸漸變成黑色的。

油炸料理也是用星鰻。白子屋的是夾在瓜果薄片內油炸,佐以混入香柚皮的鹽巴;淺田屋的則塞進香菇菌褶內油炸,佐料是醬油偏多的黑色天麩羅蘸汁。

燉煮料理則令太一郎很頭疼。時鮮蔬菜顏色多樣,賞心悅目,對廚師來說硬是要將這些食材弄成白色或黑色,實在覺得很糟蹋。可是為求方便直接選用芋頭和海帶,又顯得無趣。

太一郎和島次左思右想,最後決定選用早熟的南瓜。白子屋的是將南瓜皮全部削去,加鹽和糖煮成清淡口味,再搗碎塞入切成兩半剔出蛋黃的白煮蛋內,朝下盛在白色碗盤,最後澆上煮南瓜的湯汁;淺田屋的則是不削皮的南瓜用醬油熬煮,再和同樣用醬油煮的香菇、黑豆一起盛在漆器里。為了熬煮出食材的光澤,製作時很費事。

白子屋最後一道是白飯,另加一碗飄著薑絲香味的雞湯,醬菜是白蘿蔔。雞湯上如果有浮油,客人一眼就看得出那是雞湯,必須多次過濾而且頻頻舀出浮油直至湯汁變得透明,再撒上能夠吸浮油的豆腐皮。為了去掉雞肉味,竅門是加進料酒調味。淺田屋的最後一道菜則是深色的手工蕎麥麵,雖然沒有附湯,但是蕎麥麵佐料有兩種:一種是普通柴魚汁,另一種是在紅味噌湯里加入茄子,鹹味加重。紅味噌湯用了深色味噌,更加深了茄子皮的顏色,讓佐料看起來更黑。

飯後先送上焙茶,之後再送上玉露茶和甜點。白子屋的是白豆餡湯圓和白湯圓淋上白糖汁;淺田屋的是黑羊羹,以及混入紅豆沙一起揉成的灰色湯圓,淋上黑糖汁。

「客人們好像吃得很高興。」

阿藤送上甜點後,捧著托盤奔回廚房向太一郎報告。她的雙頰興奮得紅彤彤的。

「尤其是淺田屋的人,他們說本以為會吃到一堆紫菜或海帶,沒想到全猜錯了。」

尤其是星鰻豆腐特別獲好評。老闆為治郎剛用筷子劃開豆腐時,還嚷著:「啊,這不是白色的嗎?」像是總算挑到了毛病,大聲嚷嚷著。但為治郎說著說著,發現碗里的星鰻和海苔漸漸混在一起,最後變成黑色的,令他心服口服,相當佩服。

「他還說,要是我們取巧把烤焦的東西送出來,他打算翻桌呢。沒想到我們竟然辦得到。」

太一郎用手巾擦拭額上的汗珠,開心地笑道:「就算客人開出的條件再嚴苛,料理鋪也不可能送烤焦的東西給客人。淺田屋老闆還真是糊塗呢。」

餐點全部出完後,客人們請太一郎和島次到各自的房間打招呼。

「現在必須向客人坦白,說那不是真正的素菜。」

島次鬆開袖子上的束帶,一本正經地對太一郎說。跟太一郎不一樣,阿藤興奮地來報告期間,他依舊眉頭深鎖。

「我們擅自用了星鰻和雞,如果說明後客人仍然滿意的話,我們才算成功。」

太一郎點頭,說道:「做菜時,我完全忘了這場宴席是為了驅靈比賽而辦的。」

「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是菜肴本身。」

阿鈴依舊躲在樓梯後面,看著兩人整理好服裝自廚房出來。接著她發現一件事,在有些疲憊但神情愉快的父親和垂著頭的島次身後,那個酷似島次的幽靈又出現了。

阿鈴睜大雙眼,差點站了起來。那個幽靈的表情比剛才看到時更不高興了,他的眼神既像憤怒又像憎恨,冷冷地盯著島次瘦削的背影。

太一郎和島次上樓前往榻榻米房,幽靈無聲地跟在兩人身後。焦急的阿鈴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跟著他們。太一郎先走進了白子屋的房間,紙門敞開著,房內的燈光投射在走廊上,迸出熱鬧的談話聲。那個說話口齒不清的聲音應該是長兵衛的。阿鈴覺得納悶,難道今天的宴席上有提供酒嗎?

所幸多惠和阿藤都不在走廊上,阿鈴把身子緊緊貼在牆上,傾聽著房內的對話,太一郎似乎正在說明今天的料理。看樣子今天的宴席上沒出現幽靈。不對,現在更重要的是那個酷似島次的幽靈在哪裡?阿鈴環視四周,不見剛才那個表情兇狠的幽靈。

「有點太咸了。」

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這麼說。是阿靜吧。

「鹽能夠驅邪,食物太咸會妨礙我招靈。」

太一郎拘謹地低聲回應:「這麼說來,今天小姐那方面沒成功嗎?」

「是的,不能說很成功。」阿靜簡單伶俐地回答,「只是……我感覺到一股瘴氣,有個能量很強的靈魂存在,因為太強烈了,剛進房時我的頭很暈。」

「真的,這孩子一進到房間就臉色發青。」阿秀的聲音接著說,「讓她喝水又撫摩她的背,才總算回過神來。」

「那麼,小姐是不是吃不下……」

太一郎似乎有點難以啟齒,聲音都嘶啞了。阿鈴豎起耳朵。要是吃不下,怎麼知道味道太咸呢,應該多少吃下一些。

「那頭巾一直沒卸下嗎?」島次問。平素說話冷淡的他,此時依舊聲音生硬,不夠圓滑。只是更令阿鈴吃驚的是,阿靜現在似乎還披著那頂古怪的頭巾,那她要怎麼吃飯呢?

「這頭巾很重要。」阿秀氣憤地說,「召喚靈魂時需要這頂頭巾,你們有意見嗎?」

太一郎慌忙打圓場說:「不是那個意思,老闆娘。我們無意找麻煩,只是想知道客人們對今天的菜還滿意嗎?」

「不是說太咸了嗎?」阿秀盛氣凌人地說,「招靈沒成功全是這些菜的錯。」

阿鈴覺得有點可笑,緊閉著嘴強忍著不笑出聲來。什麼啊,原來是阿靜失敗了。還是她想推說是先前來驅邪時,祛除得太乾淨了?

笑和尚一開始就不認為阿靜有靈力,他說阿靜連父親的病都沒察覺,還敢自稱靈媒。連幽靈都這麼說,應該不會錯。阿鈴也很想問問阿靜:我在這屋內看見的幽靈中,你有沒有看見誰?

「真是很對不起。」太一郎的聲音很沉穩,絲毫聽不出不愉快。阿鈴想,阿爸果然很了不起,能顧及鋪子的立場,壓抑自己的情緒。一般來說,廚師的自尊心都很強,但光有自尊心也不能做生意。不對客人低聲下氣,就拿不到應有的報酬。

「我們應該更慎重行事,仔細聽取各位意見,再決定菜單。」

「正是這樣。」

阿秀不容分說地申斥。阿鈴暗想這大姨真是高傲。

「不過先前小姐光臨舍下時,一點都沒有不舒服的樣子,也對我們說些體貼入微的話,我們才放心……」

太一郎還未說完,阿靜突然插嘴道:「先前?我來過這裡?」

「是的,小姐不是一個人來了嗎?看過房間並作法驅邪,說是要祛除房間的邪氣。」

阿靜提高聲音說:「什麼?」

「我女兒怎麼可能一個人來這裡,絕對不可能!」阿秀似乎也很緊張,聲音大了起來,「你怎麼可以這樣胡說八道!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們……」

「住口!」房內忽然傳出嘩啦一聲,似乎有人打翻食案,或是大力拍打食案。

「我明白了,是不是淺田屋囑咐你們這麼說,是吧?要你們胡言亂語,好攪亂阿靜的心,還故意送出太鹹的菜妨礙阿靜,打算讓我們丟臉是吧。你說!淺田屋到底給了你們多少錢?」

這下事情麻煩了!樓梯上傳來腳步聲,不是多惠就是阿藤。她們聽到聲音,可能會上樓察看。無處可躲的阿鈴在走廊上狼狽不堪,要是被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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