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悶棍與冰霜新星 九、死刑

金米抓著窗子上的鐵條,很震驚地聽著我的故事。

「你說的是娜娜·金美爾芝蘭?如今芝蘭郡大領主兼海軍上將的女兒,牙之塔首席大法師,娜娜?殺死了魔族將軍,導致隆梭魔族全線潰退的大英雄,女中豪傑,娜娜·金美爾芝蘭?」

「還有哪個娜娜?」

「但是她現在很有名!」金米說,「你放棄這個念頭吧,要殺她是不可能的,只是說起這件事情你就會被很多人踩死。她是民族英雄,牙之塔的形象代言人,還是一位公主,芝蘭郡有四十萬畝土地,而她有四億多崇拜者,星光閃爍,每天關於她的日常起居和穿戴服飾佔據仙都日報一個專版,她買衣服不花錢,就差家裡自己印鈔票。快,實際一點兒,把銼子給我,我幫你逃走吧。」

「金米,謝謝你。」我喃喃地說,「我不走。我累了。讓我休息吧。」

金米沉默了很久。作為一個侏儒小妹,她知道的事情已經太多了。

「你是我的英雄。」她突然這麼說,「你告訴我的故事是我們的秘密,我一定會很珍惜。如果你累了,就聽我說,我說完就走了。」

她開始說。

「這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有價值的八卦。但是,聽我說,其實你一點兒也不想殺人,你只不過是想斬斷一分感情而已。那份感情是你生存的意義,但是現在它在折磨著你。這個世界上沒有能夠斬斷情絲的刀,再好的刀也做不到,史詩武器也沒用。所以你不用跟刀子較勁了,如果聰明的話,就趕緊搞清楚究竟喜歡誰,要不就乾脆把她們都甩了。我建議你把她們都甩了。」

她笑笑。

「我明白你的感覺,你不是不想出去,你只是不想出去殺她,不想逼自己做選擇。你好善良。痴情的男人都很善良。但是像你這樣善良的男人真的能殺她么?我覺得不能。就算她讓你殺,你也下不了手的。她說的是對的,你就是笨賊一籮筐里的那個籮筐,你幹嗎不好好對待自己呢?其實她為你計畫了未來,你按她說的呆在家裡,她總有一天一定會回來找你的。你知不知道她並沒有什麼真正的緋聞?我想那很可能是因為你吧。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幹什麼?你只不過是不想去像個傻瓜一樣等著她。你對自己沒有信心。你只是需要一個理由來騙自己。」

我默不做聲。她嘆了口氣。

「我很想把這些寫在報紙上發表,這將是仙都日報創刊以來最有價值的八卦。但是現在內容太多了,涉及的人都很可怕。我不知道能不能發表。」她的眼睛晶晶亮,「至少我可以用這些信息做籌碼。」

她一舉照相機,笑得像老鼠一樣:「以後我一出門,大家就喊皇牌大記者金米!金米要做什麼,精靈文聯、光明大教堂還有軍情局,都一定會有很多人幫我的。就算你想死,也一定不是白死的。」

她笑了一會兒,見我還是沒有想走的意思,很失望。

她難過地問:「你真的想死么?」

我沒有回答。因為我也不知道答案。或許我只是累了,這麼多年以來,我從來都沒有像入獄之後這樣舒舒服服在床上躺著。鐵窗給我的感覺很安全,一下子帶走了我的煩惱。

外面有聲音,金米扭頭望了一下,對我說:「我得走了。」她招手向我告別,對我說,「勇敢一點兒,不管你如何選擇,你都是我生活中的英雄。」

她的大頭在窗口一閃,消失了。衛兵就要來了,她不能被發現。

她走後我心裡空蕩蕩的。

是的,金米說得對。我只是在一廂情願地傻等,等著她回來,等著她回來罵我。

但是,誰都知道,走掉的女人很少有人再回來。

我只是想忘記時間。沒有被凍起來的日子很難熬,我得用別的方式忘記時間。所以我只能折磨自己。現在,解脫的時候到了。

突然有一瞬間,我又奢望她會來。本來不會有奢望的,但是不是很多沒有關聯的人都來了么?我一直傾慕的吉恩,就像夢一樣出現在我的面前,和我發生關聯。難道她就不會來?

她不會來。

她已經是一位領袖,她的行為代表著和平的希望,她已經是一種象徵。你知道象徵有多厲害?她有軍隊,有眾多的支持者,有屬於自己的領地,肩負重任。個人情感對她來說算得了什麼?偉大的她的名字不該和一個初中沒畢業的傢伙有關聯。

不管怎麼說,她都不會來。

而我的生命,也快到了盡頭。此時此刻,我突然發現我最大的願望,莫過於再見她一面。

很遠的地方傳來鐵門的開啟聲,有士兵在甬道里並腿,齊刷刷的聲音在甬道里回蕩。我還聽見大檢察官生氣地問:「看守的人怎麼這麼少啊?」

典獄長說:「裡面很封閉,不用看著。」

「哼,要是跑了,你們都得住進去!」她怒氣沖沖地來到門口,從小窗往裡看了看,見到我還在,才鬆了口氣。她惡狠狠說:「活得挺滋潤嘛,等下有你好看。」

她的衛兵打開門,衝進來將我從床上一把拉起來,扭過手臂綁好。他們就像是夾著一堆柴火一樣把我拎了出去,從監獄到法場,我簡直是騰雲駕霧,足不點地。

說起來我也是受害者啊,為什麼她會這麼恨我?明明是她老公自己遭到了報應。

今日的仙都廣場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最高檢察院做了特殊宣傳,在此誅殺國賊。不過氣氛的熱烈程度像個節日,不像殺人。到處有人叫賣。

「瓜子,花生,柿餅要不要?」

「賣鮮花,送給國賊的鮮花。」

「賣乳酪,往國賊頭上扔的乳酪。」

這倒是很像為我慶生日。隨即我就想起一個重要問題,哎,我生日哪天來著?父母死得太早了,我自己不知道。

仙都的影壁牆上挑著巨型橫幅:為文學而冤死的第一人。

我被人架著左顧右盼,不過沒有找到蘇菲。很多精靈美女打著小旗子,在人群中穿插,分發會員小冊子。不過我注意到雕像底座不知道被誰給敲掉一塊,上面那個什麼「心如利箭」的銘文不見了。

精靈美女們努力地拉著人氣:「我們要在仙都開設分會,歡迎所有喜好文學的人參加。我們每周都舉行一次詩友會,每月一次大型集會,全世界最有名的詩人都會來。孩子們可以來聽故事,您有書稿我們負責出版,代購併且收購書籍,代寫書信和各種生平傳記,您希望自己的後代認為您是什麼,我們都可以幫您寫在書里……」

又有唱詩班從大教堂出現,祭司穿著金袍、教父穿著黑袍、牧師穿著白袍、醫師愛穿什麼穿什麼……隊伍中有很多美女,都舉著高高的安魂幡,上書:「祥瑞御免,直達天堂」。勞瑞娜在隊伍裡面哭得很傷心。

她擠在人堆里伸著手,抽噎著對我說:「我永遠為你祈禱!」我知道大教堂來這麼人舉行如此隆重的儀式一定是出於她的要求,心裡很感激,向她報以微笑。如今我能報答她的只有微笑。

如此隆重的儀式世間罕見,不過與林林總總的安魂幡相比,更可怕的是醫師們的方陣。她們是帶著光榮的使命來的,舉著瓶瓶罐罐和手術刀,圍在絞刑台四周,準備迎接我鮮活的捐贈器官。一旦我咽下最後一口氣,她們就萬刀齊下,將我的心肝脾肺腎統統拿走。我想起多年以來最好的朋友,珊珊,是她從小開始給我治療各種傷。今天她沒有來,但是來得顯然都是她的同道好友。

現在還不到我登台的時間,高大寬闊的絞刑台被二十四個小妞霸佔著。她們在上面跳肚皮舞,貼面舞,辣身舞,跳得上下亂顫。她們代表了聯盟二十四個民族的二十四個姐妹,二十四個民族一條心,二十四個姐妹一支舞。

台下不斷響起熱烈的掌聲,我罵了一句:「低俗!」不過大眾口味顯然跟我不太一樣,那是觀眾和主演的本質上的區別。

這時候,城門幾聲馬嘶,騎兵隊分開兩列,將長槍高舉,交叉在一起。從他們中間衝過氣喘吁吁的長跑運動員,手裡高舉著從臨鎮不知道什麼地方點燃的一支火炬。大量童子軍歡呼著跟在後面一起跑進來,手裡捧著鮮花,上演沖向仙都廣場的悲喜劇。記得當年我也干過類似的事情,不過是誰死了,為什麼死的,那可真是一點兒不記得。

在仙都廣場的四周,很多工匠在忙著安置禮花發射器。地精們不會放過這個掙錢的機會,他們的大財主也來了,他們帶來的大量商品無疑會使得今晚的仙都繽紛多彩。

吉恩會順利地將四隻妖怪幹掉吧?她得把注意力集中到任務上去,我希望她順利,她的勝利就將是我的勝利。如同她說的,我或許會成為英雄。所以我就算今天死了,也早晚會擺脫那些惡劣的名聲。這樣,就不算是白死了吧?

我默默地為她祈禱。這輩子,沒來得及愛上幾個人。再見,親愛的吉恩。她走了我才覺得好失落,要是沒有娜娜的壓迫,我和吉恩多半已經是軍情局的雌雄雙煞了吧。當然,這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

說起來,我一點兒也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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