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七節

我們從黑暗的藏身處走進冬日陰冷的光線里,在零下的氣溫里瑟瑟發抖。我緊緊摟著尼古拉和伊洛,打定主意,就算我們的生命馬上就要終結,也要死在彼此的臂彎里。

然而,迎接我們的唯有一片寂靜。詭異的,漠然的寂靜,既沒有給人希望,也並未喚起恐懼。

通往另一個院落的大門處不見一個哨兵的身影,我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心下恐懼,害怕隨時會有一支槍指著我們,會有軍犬淌著唾液的獠牙沖著我們,又或者,是一顆射進後背的子彈。

但什麼也沒發生。

我們在門前停下,向內窺探,做好了向衛兵求饒的準備,但裡面卻沒人,一個人也沒有。我猶豫了。

我感到惶恐、迷惑。

我感覺尼古拉虛弱地拉了拉我的手,提醒我必須快點找到食物,否則不論如何我們都會死的。我明白,我們必須繼續冒險。

我緩緩地推開了大門,為必將到來的衝突做好心理準備,然而,還是沒有一個人出現。沒有衛兵衝上來恫嚇我們,也沒有一連串的子彈來阻擋我們的「入侵」。我本能地看向瞭望台,同樣未見到一個人影。但我摒棄了這個事實,覺得距離太遠了,我看到的不準確。

但目前的順利還是讓我們壯起了膽量,小心地穿過廣場,向工廠的方向走去。我們虛弱極了,再也沒有自保的力量,我知道唯一的選擇就是去自首,乞求憐憫,只盼能有個痛快的結果。

然而,工廠靜悄悄地籠罩在一片廢棄的氛圍之中。

當我推開門,發現裡面只有被遺棄的機器時,儘管鬆了口氣,卻並不感到驚訝。我出聲叫喊,詢問是否有還有人在,回答我的只有自己的迴音。

「安卡?所有人都去哪兒了?發生了什麼事?」

我轉向伊洛,將她摟近身旁:「我不知道,伊洛。我們再到別處看看。」

我們離開了工廠,大膽地穿過廣場,希望能被人發現,但迎接我們的依舊是一片沉寂。

孤獨而真實的寂靜,伴隨著我們的每一個腳步。

我們在空蕩蕩的營房間遊盪,經過一棟棟被遺棄的建築,一扇扇敞開的大門,始終沒有遇見一個衛兵,直到大約一小時後,我們終於發現了一個人影,坐靠在遠處的一堵牆根下。

我呼喊出聲,但沒有得到回應。我們快步走向那人影,希望能問清楚一切。可當我們來到他面前時,我卻駭然駐足,慌忙擋住了兩個孩子的視線。不論目睹過多少毀滅的場景,我還是無法對死亡視若無睹,眼前那具枯瘦的屍體令我感到強烈地不適。但我卻忍不住盯著他看。

一層晶瑩的冰霜覆蓋了他的樣貌,但他渾身上下並沒有明顯的外傷,我不禁想到,是不是寒冷或飢餓奪走了他的生命?我將孩子們帶離了那裡,匆匆地穿行在空無一人的營區,在這片荒蕪的死亡之地尋找活著的人。

我們無意間來到了一處食堂,於是在被人丟棄的鍋子罐子里尋找殘餘的食物,幸運地翻出了幾個肉罐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不管形象有多狼狽,也顧不上為將來打算,直到將它們吃得一乾二淨。

我們恢複了體力,繼續四處搜索。

又遇上幾具屍體之後,我感到恐慌起來,擔心我們是這個邪惡之地唯一的倖存者。然而,當我們轉過一處拐角,來到另一個院子時,卻驚喜地發現上百個人走在我們前方。

我們不約而同地叫出聲來,但卻沒有人回頭,他們對我們的出現無動於衷。當我們靠近人群,發現這些大人和孩子,男人和女人全都骨瘦如柴,死氣沉沉時,我的喜悅變成了恐懼。這些人如同行屍走肉,生存的慾望已經從他們的靈魂里被硬生生地抽走了。

我們加入人群之中,發現很多人已經不行了,就在我們的眼前,有的死去,有的陷入彌留之際,一個又一個倒在了霜凍的地面上。

我一頭扎進人群里,不停地詢問,想要找到答案,但人們只是用獃滯的目光對著我,毫無反應。也許他們聽不懂我的話,而更有可能,他們只是無動於衷。我們開始在人群中來回奔走,尋找尚且不那麼虛弱,還能夠回答我們問題的人,但得到的只有冷漠,甚至怨懟,責怪我們用這種方式打擾他們最後彌留的時光。

我們來回逡巡,我絕望地掃視著一個個枯瘦的人影,還盼著能在這些倖存者中找到媽媽的身影。

我們最終來到了營區的邊界,現在我能肯定了,那些瞭望台早已被遺棄。但那些令人生畏,難以突破的帶刺鐵網,仍然將我們和外面的世界隔離開來。

我們轉身,再次回到那些奄奄一息的倖存者中,跨過倒斃在地的屍體,三個人手牽著手,蛇行著穿過院子。就在這時,我聽見了一個微弱的聲音。

「安卡?安卡?真的是你!」

我的心臟猛地一跳,希望這可憐的聲音是我的媽媽。我回頭審視著那個呼喚我的乾瘦身影,只見她虛弱地躺在地上,正艱難地把頭抬起來,我看清了,那不過是個和我一般大的孩子。

「安卡!真的是你!」

我再次仔細辨認,細細看著那雙凹陷的眼睛,試圖從那剔去了頭髮,飽受霜凍的臉龐上找到我熟悉的影子。

接著,洶湧的情緒一瞬間堵住了我的喉嚨,我哽咽出聲:「賴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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