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節

接下來漫長的六個月里,遵守那個諾言並不困難,因為在這期間,我們一直都寄住在伊莎貝拉和她丈夫沃伊切赫的家裡,接受他們的悉心照料。

當然,我們本不想逗留那麼久的。第一周我們的確沒辦法動身,直到我眼睛上的繃帶拆除,視力恢複。但那之後,從幾個星期到幾個月,因為主人的堅持我們才沒有離開,一直住到了現在。

我之前的推測是對的,他們是居住在森林裡艱苦維生的人家。雖然他們只會說波蘭語,但我們很快就克服了溝通上的障礙。頭一個星期里,我們學會了一些零星的詞語,能夠更好地傳達意思,幾個月後,我們三個都開始逐漸掌握波蘭話,而學得最快的大概要數伊洛了。

森林深處,不知不覺間春去夏至,而當秋天快來的時候,儘管我們的波蘭語還遠未達到流利的程度,但已經能夠不費勁地和主人交流簡單的日常了。

在寄住的後幾個月,我對我們的處境更加清楚了。原先我還擔心會被交到納粹的手裡,尤其是伊洛的猶太身份暴露之後。但這個憂慮很快就解除了,伊莎貝拉和沃伊切赫是我們能遇到的最善良的人,他們的關懷無私而又無微不至。

雖然我們不熟悉他們古樸的生活方式,但還是很快就適應了森林裡的日常生活。

頭一個月里,我們休養生息,在遭受了種種嚴酷的折磨之後,終於可以讓身體徹底放鬆調理。我雙眼的繃帶拆了之後,也能夠幫著沃伊切赫打理森林裡的事了,有時還和他一起到臨近的鎮上,用柴火和蘑菇換取其它日用品。

伊洛也積極地幫著伊莎貝拉料理家務,常常都見她拿著一根長掃帚在屋裡打掃,甚至在我無暇看顧的時候擔負起了替我照顧弟弟的責任。

於是,這個能幹的孩子既是尼古拉的小夥伴,又是照顧他的小大人,一邊嬉笑玩鬧地和尼古拉一起做些傻乎乎的遊戲,一邊又細心地照料他的需求,看護著他,完全不像自己也只有九歲的樣子,讓我發自內心地感激。

當我對語言的掌握越來越多,便開始拼湊出這家波蘭人的背景。我很快就發現,他們並不像最初看上去一樣,只是過著簡單淳樸的鄉野生活。

我們剛住下來不久,有一回尼古拉正在和伊洛捉迷藏,不小心碰到了一堆藏起來的武器,它們和沃伊切赫平時帶進森林裡打獵或防身用的獵槍截然不同。

我告誡孩子們不許把這個發現說出去,讓他們到別處去玩,但這件事使我心生疑慮,之後的幾個星期我都十分不安,害怕自己的最初印象是錯的,收留我們的主人其實是納粹的支持者,正等待時機將我們出賣給當局,換取不義之財。

但在第二個月,這些疑點都得到了解答,心頭的大石終於落了地。

那是一天早晨,我們醒來時,發現家中又來了客人,其中有一個重傷的士兵,他的軍裝上有鍾子和鐮刀的標誌,一看就知道是俄國兵。其餘的人很明顯是波蘭游擊隊員,因為他們的穿著和武器和把我們從翻倒的火車裡救出來的那些士兵十分相似,而且,儘管那時我還無法用波蘭語交流,卻能聽出伊莎貝拉和沃伊切赫都是激進的愛國主義者,他們願意冒著生命危險,收留這些奮戰在反抗納粹統治最前線的戰士,並盡其所能醫治傷員。

那個俄國人不會說羅馬尼亞語,但他的波蘭語十分熟練,能夠向主人傳達最新的戰況。後來,伊莎貝拉將聽到的情況都告訴了我,聽說西線和東線的戰事都向有利的方向發展,那個受傷的俄國兵相信戰爭已經到了一個轉折點,得知這些之後,我很受鼓舞。

但儘管如此,戰爭並不會馬上結束,那些被佔領的國家,其中就包括波蘭和我的祖國羅馬尼亞,它們的命運還懸而未決。

這些消息令我熱血沸騰,也想要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但我知道,現在自己的首要責任就是保護好我的弟弟和伊洛,並找回我們的親人。

在借住的最後一個月,某個秋天的夜晚,當尼古拉和伊洛都睡下了,我便和伊莎貝拉、沃伊切赫圍坐在燃燒的柴堆邊,用生澀的波蘭語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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