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節

尼古拉的小手抓住了我的,我立刻便知道了答案。她沒有和他在一起。

我感覺到尼古拉搖了搖頭,他的身子不安地挪動,不知怎麼開口。

「她不見了,安卡。沒人知道她去了哪兒。」

我用力想忍住眼淚,卻辦不到。我已經變得太虛弱了,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終於大哭起來,直到眼淚浸透了繃帶,順著臉頰不斷滑落。那位好心的女士伸手握著我的肩膀,說著陌生的,安慰的話語。

我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艱難地開口:「小傢伙,你知道我們在哪兒嗎?這個幫助我們的女士是誰?」

尼古拉從我懷裡抬起了頭,說:「我不知道,安卡。她是位夫人,這裡還有一位伯伯,但我跟他們溝通不了,不知道他們講的是什麼。我想跟他們說伊洛的事,可他們都不理。」

我輕輕撫摸尼古拉的臉蛋,對他說:「我們在一個不同的國家,尼古拉。不是他們不理你,而是他們聽不懂。他們說的是另一種語言。我猜是波蘭語。」

我停下來,意識到自己說的這些尼古拉是弄不懂的。

我又問:「尼古拉,我們還在森林裡嗎?是不是在我們尋找的小村子裡?」

「我覺得是,安卡。」他的手指觸摸我的眼睛周圍,「你的眼睛為什麼包上繃帶?」

我握住他的小手,將它拉開。「沒什麼,尼古拉,只是我的眼睛需要休息。你怎麼樣,小傢伙?有沒有哪兒受傷了?」

「沒,安卡。那個伯伯和夫人發現我之後,就照顧我,讓我洗了澡,還吃了好多東西,就在你睡覺的時候。」

「那真好。我睡了很久嗎,尼古拉?」

「你睡了兩天。」

「兩天?」

這是事實,還是我年幼的弟弟弄錯了呢?我不得而知。但如果這是真的,伊洛仍然迷失在森林裡,她還活著的希望十分渺茫。

我忍著又要奪眶而出的眼淚,抓住弟弟的胳膊說:「尼古拉,這些幫助我們的人,只有這兩個人嗎?」

「是的,安卡。」

「他們是怎麼找到你的?」

「是我找到他們的,安卡。」

「你找到他們?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小傢伙。」

尼古拉停了一會,像是在思考怎麼說,在腦袋裡先預演一番。

然後他開始講述:「那是在你叫我們快跑之後,安卡。你記得嗎?那隻大狗來了,然後你叫我們快跑,我和伊洛就使勁地跑。我們跑啊跑啊,聽見了你的尖叫,我們就停下來了,害怕極了,後來又聽見『磅』地一聲,好大聲呢。我們不知道那是什麼聲音,安卡,但是伊洛說她要去看看。她讓我留在原地別動,說她會回來找我的……」

他的聲音變弱了。我握住他的手,摩挲著他的手腕,真希望我能看見他的臉。

「後來呢,小傢伙?」

「她沒有回來,安卡。我等了好久好久,真的,但她還是沒有回來。我自己一個人太害怕了,所以我決定去找她。」

「但你找不到她?」

「是的,哪兒也找不到她,安卡。我就一直走一直走,希望能找到你或者她。然後我看見了一座房子,就走到門前。這個夫人開了門,把我帶進屋裡,你也在那兒,躺在壁爐前的地板上,渾身都是血。我向你跑過去,但夫人她不許我碰你,不管我說什麼她都不聽,也不會說我們的話,怎麼都不行。」

「別放在心上,尼古拉。你不能怪他們,他們都是好人。那位夫人,她還在這裡嗎?」

「她就在這邊,安卡。」他拉住我的手,讓我伸向救助我的人,她就坐在我旁邊,也許想努力聽懂我們的對話。

我探出手去,生著皺紋的手指伸進我的掌心裡。

我緩慢地開口,好像這樣能夠讓對方聽得更明白,「我的名字叫安卡。」我鬆開她的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安卡。安卡。」我摸到尼古拉的腦袋,輕輕拍著他說:「這是我的弟弟,尼古拉。尼古拉。尼古拉。」

「尼古拉。」那位夫人重複道,「尼古拉,安卡。」她握起我的手,讓我的手掌撫上她的臉:「伊莎貝拉,」她說道,「伊莎貝拉。」

「你好,伊莎貝拉。我真的太高興能遇見你了。尼古拉,這位夫人的名字叫伊莎貝拉。」

「你怎麼知道,安卡?你怎麼知道她說什麼?」

「放心,小傢伙,我們遲早會聽得懂的。」

我又轉向救命恩人,把手伸向她,又指向尼古拉和我自己,說道:「伊莎貝拉。尼古拉。安卡。」我合上兩隻手,比出一個人形,又將手掌平舉,表示尼古拉的身高。

「伊洛呢?伊莎貝拉,請幫幫我們,還有一個孩子。伊洛。伊洛。尼古拉也說過的。伊洛。」

「伊洛。伊洛。」尼古拉也重複道。

有一陣沉默,似乎在消化這個信息,然後伊莎貝拉開口了:「伊洛?」

我點頭:「對,伊洛。她今年九歲,但是和尼古拉一樣瘦小。她還在森林裡和……」

我停了下來,想起自己的話她是聽不懂的,只有最簡單的交流才有用。

「伊洛,」我說道,用雙手在空氣里比出一個孩子的身形,「伊洛。」

忽然,我感覺到伊莎貝拉站了起來,雙手撫上我的臉頰。她輕輕說了些什麼,讓我躺好,又說了幾句話。我猜她是在囑咐我們,在她離開的時候安靜地待著,我只希望她已經明白了還有一個孩子落在森林某處。

當門在她身後關上後,尼古拉說:「這個夫人要去哪裡,安卡?」

我不假思索,用充滿信心的口吻回答:「她去找伊洛了,小傢伙。耐心地等。她很快就會回來的。」

我祈禱自己的直覺是正確的,不要讓我的話變成謊言。

我察覺到尼古拉離開了我的身邊,跑著穿過房間。「我能看見那個夫人,安卡。」他興奮地說,「她在和那個伯伯說話。」

「她的名字叫伊莎貝拉,尼古拉,」我輕輕提醒道,「我想那個伯伯一定是她的丈夫。我們會知道他叫什麼的。他在做什麼呢?」

「他在砍柴,安卡,但現在朝房子走過來了。但是那個夫人,伊莎貝拉,她還待在外邊。」

「繼續說,尼古拉。至少在今後幾天,你必須替我看,做我的眼睛。你得告訴我所有我看不見的事情。你願意幫我嗎,小傢伙?」

「我會試試的,安卡。」

「那你現在能看見什麼,尼古拉?告訴我你看見的事。」

「只有森林,安卡。那兒有個花園,那個夫人,哦,是伊莎貝拉還站在那裡,然後就是森林。那個叔叔過來了。安卡,他有一把槍。一把好大的槍!他為什麼要——噢!噢,安卡!安卡!」

我坐了起來,注意到他激動的語氣,便問:「尼古拉,怎麼了?」

「是那頭狗,安卡!那頭大狗!我看見它了!」

我的心臟漏跳了一拍,掙扎地站起來。「尼古拉,快喊伊莎貝拉!那是頭狼!快提醒她!」

尼古拉回應我的是一陣大笑,令人既困惑,又叫人鬆了口氣。他說:「可是安卡,它沒有頭!」

「沒有頭?」

「真的,安卡!它的頭被整個砍下來了!我看見它落在身體旁邊。還有好多血,好多好多血!」

聽見這血腥場景的描述,我卻不禁微笑起來,那頭差點殺死我的野獸不值得同情。雖然沒有證據,但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這就是同一頭狼。

我開始弄明白尼古拉之前的講述了。我們被狼襲擊的時候,伊莎貝拉的丈夫一定就在森林裡,甚至可能剛好撞見了那頭正向我撲來的狼。當時,他也許就帶著尼古拉剛才看到的那把槍,可以將那野獸當場擊斃,然後把它和受害者一起帶回家裡,前者將被砍頭,後者則被救治。我能推斷出來,尼古拉一定是在那之後不久,就找到了門前。

可是伊洛,我能做的只有祈禱她現在仍然安好,並儘快被找到。眼下,傷口仍折磨著我,而我慶幸至少尼古拉還在身邊,於是我聽著風鈴的輕響和森林的沙沙聲,讓自己暫且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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