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節

小伊洛目光敏銳,最先看見遠處樹林里有一道青煙升上樹梢,消散在碧藍的天空里。

原本我有意地避開了遠處的森林,害怕一旦走進它那不善的陰影之中,就會引來狼或熊的注意。

我們貼著高地的山坡而行,想著這樣便能及早發現靠近的威脅——不論是人還是野獸——然後及時閃避。不過到目前為止,招來的唯一威脅只是一頭好奇的野山羊,它湊得那樣近,我們都能伸手摸到它毛糙的鬍子。事實上,我說不準是我還是兩個孩子更緊張,然而儘管有著那對令人畏懼的尖角,這頭山羊卻並沒傷害我們,它只是自在地干它自個的事兒,任憑我們驚慌失措。

而現在,我面臨著一個更加嚴峻的選擇:林子上空的炊煙說明那兒應該有個小村落,我們可以過去尋求幫助,從眼前的艱苦中脫離出來,或許還能吃上一頓飯,並重新問明方向;又或者,我們根本不該冒險,而應避開那裡,萬一它帶來的是可怕的厄運呢?我又想起了納粹施加暴行的畫面,從布加勒斯特車站上小伊洛遭到的軍靴踐踏,到那場我們奇蹟般倖存下來的機槍殺戮……

不知道那裡的居民是否是納粹的支持者?或者更糟,那就是一個納粹士兵的營區?

從理性判斷,後者的可能性不大,儘管我對軍事策略一無所知,但我想像不出佔領軍有什麼理由待在這樣與世隔絕的地方。我還推斷,住在這種偏僻森林中的人很可能是波蘭的本土居民,他們對納粹這樣的外國侵略者絕對沒有好感。

帶著這些模糊又矛盾的想法,我決定悄悄接近那裡,在隱蔽的距離外觀察一番,再做最後的判斷。十二歲的我對於世事還是一知半解,而跟著我的兩個孩子就更加不諳世事了,他們還那麼小,我必須用上許多的想像才能將我的意圖解釋清楚。

尼古拉和伊洛坐在一片凸岩上,當伊洛發現遠處森林的煙柱時,我正讓大家在這兒休息,兩個孩子忙著嘰嘰咕咕地聊天。我知道,只要太陽落山或是天氣變壞,他們的精神就會低落下去,又開始想家。所以,我得趁著他們情緒歡快的時候抓緊時間。

「伊洛,尼古拉。我能打擾你們一會兒嗎?」

孩子們同時抬起視線,咯咯笑起來,像在分享一個我不知道的玩笑。我在他們中間坐下來,伸手摟過他們。「靠緊些,小傢伙們。我想到了一個新的遊戲。」

「遊戲?」尼古拉的眼睛亮了起來,「是什麼遊戲,安卡?」

「是一個偽裝遊戲。」我說道,瞥見伊洛欣喜地瞪大了眼睛,我悄悄地忍住笑意。

「對!我們來玩偽裝遊戲!」她開心地笑起來,眼裡閃著好些天都沒有過的神采,在滿臉泥污的襯托下幾乎光芒四射。我已經好幾天無暇顧及洗澡的事了,現在忽然意識到了這點,決定下次一有機會就讓大家好好地清洗清洗。

「快說,安卡,我們要怎麼玩兒?」尼古拉要求道,等不及要聽詳細的說明,「遊戲規則是什麼呀?」

我的腦筋飛快地轉著,要想出一個能讓孩子們滿意,同時又能達到我們真正目的的計畫。「你們看見那道煙了嗎?」

三雙眼睛都轉向了遠處的森林。

「我們要做的就是摸進那片林子,然後悄悄地,隱蔽地,靠近那堆篝火取暖。」

「什麼叫作隱蔽地?」尼古拉問。

「意思就是保持隱蔽,」伊洛解釋道,我的弟弟還是一頭霧水。他看向我,尋求更明白的解釋。

我神秘地壓低了聲音,讓兩個孩子的腦袋都湊過來。「隱蔽的意思就是不讓別人發現,」我說道,「我們要做的就是努力接近火堆,而且不讓那裡的人發現。我們必須假裝自己是隱形的,沒人能看見我們,我們得貼近地面,躲在灌叢和樹木後邊,最重要的是,我們得非常非常地安靜。」

孩子們顯然被這個計畫迷住了,我一邊解釋,一邊也興奮了起來,因為我畢竟也是個孩子,雖然兩個更小的孩子讓我迫不得以地承擔起了大人的角色。

尼古拉問道:「要是我們被發現了怎麼辦,安卡?」

我迅速思考,「那你們就出局了!遊戲結束!」

伊洛開心地拍手:「對!安卡,我會非常非常隱蔽,叫你一點兒也看不見!」

「我也會非常非常安靜,讓你以為我睡著了。」尼古拉也不甘勢弱地說。

「那可不行,小傢伙。」我假意責備道,「你睡覺的時候呼嚕打得可響了,每個人都能聽見。」

這個小小的玩笑讓孩子們大笑起來,爭相模仿起打鼾的聲音,我趁機起身離開,更加仔細地察看地形。

森林距離我們尚有幾公里遠,而煙柱升起的地方還要深入林中。我觀察天色,估摸著時間。現在已經過了中午,這令人擔心,因為我知道森林裡就算白天也是昏暗陰森的,我可不想在入夜後迷失在密林深處,那時候飢餓的野獸將會出來覓食的。

如果今天就待在森林外面,好好睡一覺,明早日出時進入森林,讓行動的時間更充分,這樣會不會更明智?然而我聽見尼古拉和伊洛在身後撒嬌了,他們要立刻開始遊戲,我知道自己沒有選擇了。我必須馬上利用他們的興趣和熱情,因為,誰知道這能維持多久呢。

到了明天,天氣可能又會轉為不利,使我們情緒低落,身體虛弱。同時我也知道,當我們向著那處火堆靠近的時候,我們的生死也許就取決於孩子們是否慎重地對待這個遊戲,是否將它看得無比重要。

我考慮著種種因素,最後,選定了到達森林邊緣的合適路線,然後就帶上孩子們,開始了我們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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