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騙子、瘋子還是解放者?

第五十七號文件:丹妮兒的第十四封信

來源:丹妮兒·麥菲森

親愛的索醫生:

你不是唯一一個我發過脾氣的人。有一天下午當我發現德亞在欺騙吉莉安的時候我好好罵了他一頓。我還挺驚訝他們沒有給我灌安定劑,他們可能是擔心過多的安定劑會把我殺死吧。

當我跟他說他不可以違背對吉莉安的承諾時,他說:「我不記得做出如此荒謬的承諾。」

他的回應讓我有點不知所措,因為我真的記不起來他到底有沒有明確答應完事後釋放我們。「起碼你有這樣強烈暗示過。」我終於吞吞吐吐地說。我咬緊牙關,收回了半打本已準備發出的空洞威脅。下巴好疼,但話倒是真的收起來了。

「我過往的陳述總結起來的訊息就是你隨時都可以回家,麥菲森小姐。」

我狠狠地瞪著他,動著下巴,準備釋放正在我胸口激烈燃燒的那股憤怒。

「但你一定知道你可不是我們寶貴的艾詩琳唯一關心的人,甚至可能不是最關心的人。」德亞為自己的小聰明感到沾沾自喜。

我知道。所有認識吉莉安的人都知道她有多愛她的姥姥。在我腦海剛浮現的半打侮辱顯得微不足道。怒火在我心裡肆虐,但又突然熄滅,把我所有的精神都消耗掉了。我頓時感到身體冰冷,有股衝動想蜷起身子好好哭一場。「你為什麼說話都不算數啊?」我不服氣地說,眼裡泛著淚光。

「好,就讓你得償所願。艾詩琳是我的財產,我打算把她留到我的實驗完成為止。她是我訂製的藝術品,就和訂製手工木櫃一樣。我用了最先進的科學儀器來塑造她。你呢,我邀請你作為客人留下來。她好像挺喜歡你的。如果你執意要逃跑的話,我會安排釋放你。我可以再一個小時之內找到替代人質。」

我花了漫長的幾秒鐘考慮德亞的話,嘗試整理我混亂的思路。「你怎麼面對自己啊?這些不是東西!他們是小孩。他們會呼吸、會思考,他們有感情。你已經越過了所有的道德底線,還好意思自稱是科學家嗎?」我有點語無倫次,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通過這些小孩我們可能找到上百種或更多疾病的療法。」伊芙琳指出。

「喔,是要顧全大局,是吧?製造有天賦的小孩,然後讓他們拯救世界。沒人需要知道你們私底下做的實驗。沒人需要知道他們訓練時經歷的痛苦。」最後一句話像詛咒般罵出來的。當時我感覺那是世界上最邪惡的詛咒。

德亞諷刺地開始拍手。「我還認為我們的教育體制徹底失敗了呢。你講完沒?」

「還沒!」我扭轉身體,把頭向左上方甩去看著伊芙琳。她走到了我所坐的沙發的後方位置。「你怎麼可以忍受這裡發生的一切?」我邊說邊攤開雙手。「你怎麼可以讓自己的孩子這樣受苦?」我又回過頭來指向吉莉安所坐的椅子。他們把她催眠到好像幾乎沒有呼吸的狀態。

「只不過是修改基因,就和在顯微鏡下觀看你的面頰細胞沒什麼分別。」伊芙琳說。她離開了沙發後方走到吉莉安身邊,語氣比平時溫柔。

我覺得是我的問題刺激了她。那是好事,她是活該。我花了幾秒鐘心裡默念要求伊芙琳回過頭來和我對視,但終究還是把注意力落了在吉莉安身上。「她應該得到更好的待遇。」我聲音微弱到連自己都幾乎聽不見。

「她是在還債。」德亞說,聲音聽起來有些不耐煩。

我把目光從吉莉安身上移開,又狠狠瞪了那個男人一眼。「她才十二歲,能累積什麼債啊?」

「你是個聰明的年輕人,麥菲森小姐。我有點驚訝你腦子還轉不過彎來。她的生命是我們賦予的。不利用我們賦予她的天賦就等於違反人道主義一樣。」

「你沒資格討論人權。」我含糊地說。

「你會怎麼做呢,麥菲森小姐?如果你要在打破一些人定的法律和拯救世界之間做出抉擇,你願意做出痛苦的選擇嗎?」

哎喲,他這樣說的話……還是聽起來不對。

「我會選擇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但同時不傷害別人。」

「你就什麼都不會做,是吧?」德亞問。

我猶豫了一下但終於點頭。

「如果你有能力干涉的話,你會讓眾人肆無忌憚地為了食物、水和金錢互相屠殺嗎?」

「不會。」我用力地搖頭。開始頭痛。「但我能怎麼做?」

「你可以袖手旁觀,但在我在研究怎樣製造更多食物、水和治療禍害全球的疾病時別給我添加麻煩。」

他真的相信自己的話。

在那一刻我終於意識到德亞真的相信他口裡說出來的每一句話。當然我不能同意他的手法,但奇怪的是他的動機聽起來還有點正義。為什麼人生要那麼複雜?不能什麼事情都簡簡單單的嗎?不要綁架小孩,也不要修改他們的基因。不要殺人。就遵守一些簡單的原則不可以嗎?

但德亞那天讓我看清了一點。袖手旁觀的我做出了選擇。冷漠給了人性、疾病和饑荒的敵人很多反擊的彈藥。天啊,我聽起來像德亞嗎?希望不是。拜託,拜託,跟我說我聽起來不像他。

困惑的

丹妮兒·麥菲森

第五十八號文件:丹妮兒的第十五封信

來源:丹妮兒·麥菲森

親愛的索博士:

回答你之前的問題,的確,在研究中心有很多空閑的時間。我從來都沒有試過有那麼多被強迫休息的時間。當然現在要付出代價,代價還挺昂貴的。雖然學期已經結束,但我媽堅持要我補習,來彌補上個學期的課程。我想我還是應該為不用找暑期工感到慶幸,但暑假那麼用功就是不對勁。

很多下午我在花園裡獨自散步。保安會跟著我,但他們大概受命不和我說話。我問了幾十個問題都沒有回應。在同樣的花園小徑上只能走那麼多遍。每一塊石頭、每一棵樹、每一個樹叢和每一朵花的指示牌上的文字我都背會了。

科學家們也沒有和我說話。感覺他們就當我是個怪人。他們知道我是客人而不是研究對象,但他們也就知道那麼多。我想在這種地方,好奇心是一種很快會被消滅的東西。清潔人員都以專一的態度來工作,大部分都不敢跟我有眼神接觸。感覺好像他們都是非法移民。為了自娛,有時候我會為他們編故事,想像他們是怎麼被德亞請來的。

唯一帶一點同情心和我對話的是廚子麥莎。她從來沒有透露過她的姓氏。她整天在說:「孩子,你只需要知道麥莎會把你和那位小姑娘餵飽。老天爺啊,那孩子需要比現在吃得多很多,要不然她會像乾草一樣被強風颳走的。」

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在講我,但她對德亞也蠻多意見的。她對他有很多種描述,但最貼切的大概是:「一個急需上帝慈悲的不安靈魂。」

和麥莎一起的時候我可以觀察所有時間段來飯堂吃飯的科學家們。他們都不理我,但都尊敬地、熱情地和麥莎打招呼。大部分的科學家都是她稱之為「我的男孩們」的男士,但也有幾個女科學家被她冠以「我的公主」的稱呼。

我曾經問過他為什麼會留下來,滿以為她會說她老大被關了在那裡,但她只不過這樣回答:「我留下來是因為上帝把我放在這裡。如果他要我離開的話,他會開一台挖土機來趕我走。」接著大聲地、沙啞地笑了一笑,力度強到把周圍的東西都震到了。

我也笑了。

另一次我問她知不知道科學家們整天都在幹什麼。

麥莎用很特別的眼光看了我一下,彷彿可以窺視你的靈魂的那種眼光。起碼感覺是這樣啦。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她都不會回答了,但她最終說:「你是想問我知不知道我的男孩和公主們在這裡乾的壞事。」

我點了點頭,為我如此明顯的企圖感到一點尷尬。

「寶貝孩子啊,這地球上哪裡都有罪人和聖人。迴避他們不會改變他們可悲的心靈狀態。你需要給他們更多的愛,要不斷付出愛直到溢出為止。」

她大概看到了我臉上的疑惑,馬上停止了切青椒,把我包圍在她的擁抱里。以我的年紀來說我個子不算小,但麥莎的手臂大概比我的雙腿還要粗。她若是想捏死我的話,我大概五秒以內就可以停止呼吸了。她的擁抱帶著溫暖和安全感,我幾乎要哭了。不,是想大哭一場。結果哭了一小下,但那是因為切青椒之前她在切洋蔥時釋放的氣味浸在她上衣里。

她放手的時候說:「我的男孩和公主們都覺得自己找到了拯救世界的答案,但他們其實缺乏了最重要的材料。」

「是愛。」我回答說。

麥莎的廚房充滿了這種元素,我不只是打個比喻而已。她的切菜板上面都用鮮明的顏色寫了「愛」字,鍋墊上也都縫了「愛」字。她為特別場合準備的桌墊上大大地寫著:「愛能克服一切。」

講起愛,我最愛麥莎的一點是她如何愛自己。她非常了解自己。我感到嫉妒,也這麼跟她說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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