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蘭事件 第七章

回到家裡以後,我立刻把犬坊里美從大學資料館裡,發現的御手洗潔兒童時代的信息,以及從馬夜川前巡查那裡,聽來的事件經過一起,按照此前的撰稿習慣,匆匆忙忙地整理了出來。我想趁著記憶新鮮,並且情緒高漲的時候,將之寫成文章。但現在,這還是個未解案件,又不可能像從前那樣,去問御手洗潔本人。這個樣子是不可能發表的,所以,我打算找機會從御手洗潔那裡了解真相,得出結果之後,再將之公布出來。

然而,糟糕的是,講談社的M雜誌向我約稿的那篇文章,無論如何都寫不出來。本該在這個月里,投入精力完成這份工作的,卻被《幼稚園小朋友御手洗潔先生》給佔用了。在坐立不安、無計可施的窘況中,截稿期毫不留情地到來。日漸逼入絕境的我,陷入了思考力停滯狀態,於是,我直接把這篇未完成的稿件,便交給了編輯。校樣返回重新閱稿的時候,我覺得這樣還是不太好,於是在文後補上一句「目前仍處於調查階段,待將來查明事實真相,一定向廣大讀者奉上追加報告」,來表達我的苦衷。

M雜誌發表了我的稿件。雜誌在書店上架,大約一個星期以後,我突然接到一個陌生讀者的電話。聽聲音是位女性,她自稱姓橘,語氣很沉著,措辭也很斯文。

我對這個姓氏,完全沒有印象,只能應著聲,等她說出下文。

對方似乎有些躊躇,不知道應該怎麼說,因而沉默了片刻。然後這樣說道:「我一直拜讀老師的大作,這次刊載丁雜誌的新作,日前我也已經拜讀……」她的聲音有些沙啞,根據這一點,我想像對方已經有相當的年紀了。

「啊,是啊……真是非常不好意思,那篇文章還未完成……」我說道。心裡想著,偏偏這種迫於無奈發表的文章,反而能夠引起反響啊。

「不不不,是篇非常有趣的文章呢。然後,那個……我想要說的事惰是這樣的……」

對方欲言又止。同時我有了心理準備,心想:「啊,這是個投訴電話呢。」

「那麼,是有哪裡讓您感到不快嗎……」

我主動說了出來。如果是不愉快的事情,我希望儘早處理掉。

「啊……不,不是那樣的。」對方急忙說道,「作品中出現的那個女孩鈐木江梨子,我想,大概就是我吧。」

「啊?!……」我不由自主地大叫出聲,「江梨子小姐!……您是鈴木江梨子小姐嗎?」

「是,現在的我叫橘江梨子。我幼兒園和小學時代,就住在山手柏葉町,經常和御手洗潔先生一起玩。所以……」

「哇!太棒了!……非常感謝您來電話!……」我激動地吼著,「請問現在您在哪裡……」

「我現在住在元町這邊,元町一丁目。在元町廣場背後,外國人墓園附近。我開著一間小藥房,叫橘屋。剛才下了決心才……」

「那不是很近嗎!……那個,您打來這通電話,是因為知道鈴酒吧案件的真相嗎?」

我一鼓作氣問出了口,心臟已經跳到了喉嚨口。這是何等出乎意料的發展!

「不敢說真相……但是,我確實聽母親說過一些事。而且,這四十三年來,我一直在思考一些問題。」

「您能告訴我嗎?」

「嗯,我覺得好像還是說出來比較好……不過,也許會給老師您添麻煩……」

「沒那回事兒!……完全不會。」我驚喜地大叫著,「真高興您打來電話。如果您方便的話,我現在就跳過去拜會,橘太太,您何時比較方便?」

「這樣啊,我這邊的話,女兒就快回來了,然後,我可以讓她看店,我就能出門了。可以慢慢地交談……」

「那麼,就一小時以後吧。」我歡欣鼓舞地笑著說,「我還要聯繫犬坊里美小姐,和她一起去拜訪。若只有我一個人,聽了您的故事,犬坊那丫頭以後絕對會暴怒的。這樣沒關係吧?」

「是啊,沒有關係。」江梨子笑著說,「不過,真的不會耽誤您嗎?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我剛才說的地方您記住了嗎?」

「叫橘屋,對吧?在元町廣場背後。」

「沒錯,是一間藥房。」

「麻煩告訴我電話號碼,好嗎?」

我記下了電話號碼,然後,立刻撥通了犬坊里美的宇宙漫遊可移動隨身自由尋呼方便傳話聽筒。里美也大為興奮,說要是我真的一個人去了,她會記恨我一輩子的。然後,我們約定一小時後,在元町廣場前面會合。

「橘屋」是一間小小的藥房。因為曾和御手洗潔是幼兒園的玩伴,所以我想這位女性,應該已有相當的年紀了。然而,身著白衣站在櫃檯內側的女子,有著一頭漂亮的黑髮,五官輪廓清晰,讓人眼前一亮。在她的身旁,站著一個同樣身穿白衣的年輕女孩。容貌雖然不太像,但能看出是一對母女。

我走上前去,開口道:「您好,我是石岡和益,之前通過電話。」

「啊!……」她略略有些吃驚,接著高興地從櫃檯一端繞出來,走到外面,「初次見面,剛才唐突致電,實在是失禮了。」

江梨子鄭重其事地鞠躬寒暄。站到她的旁邊才發現,江梨子的個子很高,差不多比里美還要高。

「這位是犬坊里美小姐。」我介紹道。兩人彬彬有禮地互致問候。

「那麼,方便的話,我們去別處喝個茶吧。」我說道。

「好。」橘江梨子應了一聲,跟著我們走出店門,對那位像是她女兒的年輕人,說了聲:「這邊就拜託你了哦。」

我本打算就找旁邊的茶室,然而,她邁開步子當先領路,白衣的衣服下擺,在風中翻飛。走了相當遠的距離,大概有她中意的店吧。

我們在元町主幹道上,一家紅茶店裡坐了下來,分別點了大吉嶺紅茶和伯爵紅茶,之後又再度寒暄了一番。她說一直在讀我的作品,稍微交談過後,我知道那並非社交辭令,她是真的看過了我所有的作品。或許她比我自己,更熟悉書中的情節呢。

「御手洗潔先生現在在瑞典呢。」江梨子笑著說。

「啊……是的,在進行腦仁的研究,擔任客座教授,好像還在大學裡講課,所以暫時回不來了。」

我說完之後,江梨子介面道:「那個小子,好像取得了博士學位,是吧?」

這讓我吃了一驚。迄今為止我從沒聽說過這事。

「那傢伙,有博士學位?」

「是啊,您不知道嗎?」

「完全不知道。」

「哎呀,是這樣嗎?」橘江梨子說著,哈哈大笑起來。笑容里有著超越年齡的華麗,是遺傳自母親的吧,笑容特別美。

「說起來,好像有兩個學位的呢。都是在越南戰爭期間,大學急急忙忙授予的,我記得他這麼說過來著。」

畜生,江梨子竟然比我知道得還清楚。明明在一起住過那麼長時間,我卻對御手洗潔一無所知。而這位直到剛才,還只停留在幼兒園小朋友印象上的鈴木江梨子,不僅突然之間,作為成熟優雅的女性,出現在了我的眼前,還對御手洗潔知之甚詳,比我都了解。這讓我產生了一種奇特的心境,繼而有些不知所措。

馬夜川巡查所說的那個小姑娘,和眼前這位成熟的女子,怎麼都無法聯繫起來。

「御手洗潔在幼兒園的時候,就已經很任性了吧?」我笑著問。

「不是啊,沒有那回事兒呢。」橘江梨子笑著否定,「他對自己的想法,的確十分堅持;但是,他的性格非常溫柔,尤其是對處於弱勢的人,特別特別的溫柔。」

「那他對女人……」犬坊里美笑著問道。

江梨子又笑了起來:「他經常被說成是個討厭女人的人,不過,在那個時候,他完全不是這樣子的喲。女孩子的意見,他都會很認真地聽,反倒是其他男孩子,更加調皮頑劣。那時,我真的好喜歡御手洗噢,一直追著他跑。可是,他在小學二年級的那個暑假,就去了美國。我為此很難過,一直給他寫信。御手洗潔有時候會給我回信,雖然大部分是寄明信片。」

「他去了美國的什麼地方?」

「舊金山啊。總會寄來一些金門大橋圖案的明信片。」

「啊,果然是舊金山嗎……」

「是的,因為他父親在那裡,而且,那裡也是他出生的地方。」江梨子點著頭說,「不過,即便在美國,他好像也一直寄宿在姑姑家。他這個人,真是和血緣、親情沒有什麼緣分。我其實也這樣,不過,因為,身邊有境遇相似的御手洗潔,我得到了非常多的鼓勵。」

「唔,也就是說,厭惡女性之類的傳言,其實是騙人的?」我驚訝地說。

「這個嘛,該怎麼說呢。對於這一點,石岡先生您應該了解得更清楚啊。」江梨子嘲笑地說,「不過,按照我的想法,因為小時候撫養他的阿姨,是個非常嚴厲的人,因此,他有這方面的影響吧。即使是對御手洗潔的父母,阿姨的恣度,好像也非常批判。對我們這些一起玩的夥伴,她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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