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蘭事件 第六章

「後來呢,後來又怎麼樣了?」我急著追問馬夜川老人。

「我啊,待在外面,心裡一個勁兒地後悔呀。想到萬一那孩子出了什麼意外,我應該向他母親說什麼呢?被那孩子逼著,我真是做出了愚蠢的決定啊。」馬夜川感慨良深地嘆息著,「比起將來的前程,我那時滿腦子想得更多的,是這件事情如何善後。其實學校的理事長是他阿姨,但那時我還不知道,以為是他的媽媽。

「可是話又說回來,雖然是完全沒有常識的判斷,但是,那個名叫御手洗潔的小屁孩兒,就是有著某種會讓人做出那種決定、讓人信賴的、不可思議的力量。他好像全身都散發著磁力。」

我點了點頭。對於這一點,我也很了解。那種磁力,幫助御手洗潔完成了,一些很了不起的工作。甚至可以說,那種力量本身,就是能夠完成偉業的人的證明。

與此同時,他也讓周圍的人變得無用。

不管什麼事情,御手洗潔獨自一人就能做到,不尋求所謂的「來自他人的幫助」,這讓周圍的人,越來越覺得自己的無力。這個世界是靠大家互相幫助,才得以形成的,任何人都不會孤立存在。

不管怎麼說,御手洗潔這個男人,從小就具備了這種特質。我在迄今為止的人生中,接觸過很多人,但是像他那樣的,就只有御手洗潔一個。

「那麼,結果呢?……終於還是讓你後悔了嗎?」我問道。

如果是現在,我想,只要御手洗潔那麼說了,事情肯定就能夠順利解決。可是再怎麼說,那時是幼兒園時代的事情。就算是御手洗潔,也會有估計失誤、或者計算疏漏的地方吧。

「要說後悔,或許也算後悔吧。」

「也就是說……」我驚訝地睜大了兩眼。

「時間過了很久很久,我完全嚇破了膽,覺得鐵定要失敗了。就算關係再好,就算理事長從他的店裡,買過很多電器,中井欠著她的人情;可是,現實終究是現實,此人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馬夜川巡查激動地說,「我越想越覺得,他已經不可能回到平常的態度了。男人對女人的懷恨之心,是非常強烈的,在那之前,我們都因為類似的案子,吃過很多次苦頭。說起人類的犯罪心理,無非就是色情與慾望。那個五歲的小屁孩子,卻要應付成年人的劣性。」

「那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我激動地追問著。

「三十分鐘很快過完了,房子里還是靜悄悄的,什麼動靜都沒有。我急得要死。沒有女人的聲音,也沒有慘叫。我都想罵出來了,想怒吼一句:『畜生,裡面到底在幹什麼!……』又想嚷嚷著說:『我們衝進去啦!』但是,終於還是忍住了,擔心萬一叫出來,說不定會毀掉全局,所以,只能強迫自己克制。其實,那時衝到裡面去,大幹一場,反而輕鬆得多。

「那時,我已經對警察職務什麼的,完全死心了,考慮著要不就跟老婆,回到鄉下做農民吧,或者找家百貨商店,當個保安什麼的。覺得這也是我的命吧。然後,曬台上的玻璃門,喀拉喀拉地打開了,中井帶著女人走了出來。」

「什麼?……」我和犬坊里美屏住了呼吸,探出了身子。

老人家馬夜川一副悠悠然自得的樣子,並不急於繼續講故事。而屏息聆聽的我們,有些耐不住性子,很是急躁。

「然後呢,什麼情況?」我急迫地追問著。

「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中井為什麼會說那種話,這對我而言是個謎。那傢伙是這麼說的,他看著站在樓下的我,像這樣從背後,制住穿喪服的女人,問:『喂,我問你啊,你知不知道鈴蘭?』」

「鈴蘭?!……」我和里美異口同聲地驚呼。

「是的,沒錯,那時我也傻掉了,心想搞什麼名堂啊,這問的是什麼啊。於是我原樣反問回去:『什麼鈴蘭?不就是花嗎,花又怎麼樣?』問完以後,我一時頭腦發熱,加上剛被晾了那麼長時間,終於忍不住吼了一句:『少問那麼無聊的事情了,趕緊給我下來!』一吼完就覺得壞事了,這樣子說話,會再度激怒對方吧。」

「是啊,然後呢,對方果然生氣了?」

「沒有,完全沒有。中井席然說了句『對不起,再稍等一下下噢』,他這樣回答我。」

「咦?……」犬坊里美滿臉疑惑。

「我以為自己幻聽了呢。中井的語氣並不嚴厲,雖然粗暴,卻已經沒有了最開始時的殺氣了,變得平和起來。」馬夜川晃著腦袋苦笑著,「他那話的意思是說,再等一下,我馬上就下來。是這個意思吧?」

「說的是呢。」犬坊里美托著腦袋同意了。

「於是我明白了,那孩子的說服工作,看來多半奏效了。我算是放下了心。」馬夜川苦笑一聲,長嘆著搖了搖頭,「同時呢,我又覺得好像看到了魔法,心裡想著,那孩子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他做了些什麼呢?」

「嗯!……」我點了點頭。

「直到現在啊,這都還是我心裡的謎。」

「謎?……」我張大兩眼望著他。

「嗯,是個謎。因為那天以後,御手洗潔先生也不肯告訴我,他在裡面,到底和中井說了些什麼。」

「『那天以後』,也就是說,當天現場平安無事?」

「是啊,平安無事。中間只有一次,我聽到中井怒吼的聲音,說什麼『吵死了!你那種說法,還能有其他理解嗎!……』當時嚇死我了啊。」馬夜川苦笑著搖了搖頭,「不過,當時就只有這麼一句,然後一樓的門就打開了,御手洗潔先生突然走了出來。一個五歲的孩子,一個人蹦蹦跳跳地走出來,手上拿著一個紙袋。」

「紙袋?」

「是的.沒錯。然後我趕快跑過去,問他怎麼樣了。他若無其事地說,中井先生馬上就出來了。」

「哦……那他後來出來了嗎,中井?……」

「千惠子太太的女兒,問媽媽有沒有事,御手洗潔先生回答說:『沒事啦!……』然後……」馬夜川不可思議地咂著嘴,苦笑著點了點頭,「是啊,沒錯,出來了呀,中井一個人晃晃悠悠地,從屋裡走了出來,然後在我們面前丟掉了菜刀。」

「哦。」我和犬坊里美點了點頭。

「我們就這樣丟掉了當英雄的機會,本署的警部很不高興吶。我趕緊走近中井,給他戴上了手銬。要進警車的時候,中井說,希望途中到自己的電器店停一下。問他為什麼,他說要把錢還掉。」馬夜川無可奈何地搖頭苦笑著,「中井那個傢伙,拿了店裡的現金和存款,還四處借債,湊了很大一筆錢,那會兒都帶在身上,幾乎沒有用過。他準備錢是為了女人,也就是鈴木千惠子,本來是想兩個人,帶著這筆錢私奔,去別的地方生活,卻被對方拒絕了,所以一分錢都沒有用掉。他說,要把這些錢還給老婆和小孩兒。我說知道了,會開過去停一下的。讓他上了車。」

「唔,這麼說來,至少攜款潛逃的問題,乾脆利落地解決掉了。」

「是的,中井也至少洗脫了,盜竊和攜款潛逃的罪名。」

「確實如此。」我點了點頭。

「乘上警車的時候,他對御手洗潔小朋友,說了這樣的話:『小朋友,多謝你啦。』還說,要他向家裡和學校的諸位致歉。讓他『長大以後千萬小心女人,不要變成大叔這樣』。然後那孩子說:『嗯,知道了。』」

「原來是這樣子啊。」我得意地笑了。

「千惠子太太也出來了,又見到了女兒,這件事情就算解決了。」

「御手洗潔拿的那個紙袋,裝著什麼東西呢?」

「哦,那裡有裝著砂子的牛奶瓶啦,壞掉的破玩具啦,諸如此類,小孩子玩的東西。」馬夜川苦笑著說,「然後,我就趕緊用自行車,把御手洗潔送回了家,向他阿姨道歉,還解釋說,令郎此次大為活躍,解決了案子啦,什麼什麼的。還說可能會頒發獎狀呢,後來真的發了哦。」

「然後,他的阿姨說什麼?」

「唉,那個人可嚴厲呢,一開始狠狠發了一通脾氣呢,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啊什麼什麼的。不過後來我一說到獎狀,她的態度馬上好了起來。」馬夜川老人笑著搖了搖頭,「嗯,就是那類人啦,非常看重社會輿論。嗯,總之,因為是私立大學嘛,都是拼口碑的,也沒有辦法。」

「唔……那麼,中井後來怎麼樣了?最終罪名是挾持人質,還有殺害鈴木音造,以及……」

「不,他沒有殺人。因為音造從碼頭墜海的時候,是在下午兩點,那個時間,中井在自家的電器店裡,這一點非常清楚。他老婆,還有顧客,好多人都看見了中井。」

「嗯?那為什麼御手洗潔會那麼肯定地說,是中井殺害了鈴木音造呢?」

「是啊,可是,這件事過去以後,我又去見御手洗先生——也就是五歲的御手洗潔——我想他問起這個,他是這麼說的:『那是我搞錯了。』」

「搞錯了?」我一臉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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