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日,星期三——第四日 第五十四節

「仔細想想,不對勁的事情太多了。」

他這麼一開口,三枝的眉毛動了一下。

「一切未免進展得太順利了。從複印件追查出傳真號碼,一路找到榊診所,乃至立刻追溯到幸山莊命案。」

「那是我的調查本領好。」

「即使如此,在這種返鄉人潮擁擠的時期,也不可能輕易弄到新幹線車票。」祐司斷然說道。

「仙台之行,毋寧說是一開始就計畫好的行動更自然。」

三枝像個小丑般搖頭。

「你從一開始就跟村下猛藏是同夥。」祐司說。雖然他極為沮喪,但還是努力不讓情緒表露在臉上。

「你不是受我們僱用,而是被猛藏……被他僱用,對吧?然後,把我們一路誘導到這裡。」

「誘導」這個詞在安靜的屋內迴響,他感到胸口不受控制地緊縮。

「你說我誘導你們?」

「沒錯。到今天為止,你不斷告訴我們兩人合情合理的假說。從我們並非自願躺在新開橋皇宮七〇七室的床上,乃至留下手槍、現金和染血毛巾的用意,聰明得不得了。可是,那並不是臨時想到的吧。打很早以前,你就已經準備好這套台詞,打算等時機來臨再說出來吧。」

三枝默然,挑起嘴角一端微笑。

「最奇怪的,就是今天在友愛醫院發生的事。你和這位院長說話時,我一直覺得怪怪的。可是那時候,我還不明白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那你現在明白了?」

祐司點點頭,看著猛藏。

「院長大人,你一邊說話,一邊窺伺三枝先生的臉色。那時候,我本來以為你是在擔心他開槍,可是我錯了。你一邊說話,一邊提心弔膽。你忍不住想窺伺三枝先生的臉色,是在問:『這樣可以嗎?我表演得成功嗎?』」

猛藏歪著臉,搓著鼻子下方。祐司笑了出來,聲音卻毫無笑意。

「最了不起的傑作,就是三枝先生說你用了堆積如山的鎮靜劑芬必坦的時候。村下醫生,當時你是怎麼說的?你說:『何必連這個也抖出來——』,那時我們居然沒有立刻察覺,看來我們也真是笨得可以了。」

「正因為每一件事情都很細微,」三枝說,「如果不湊在一起,根本看不出來。」

「對,你房間的自來水有金屬味,很難喝,也是其中之一。你說你搬到那裡大約有一個月了,可是你家的自來水也未免太難喝了點。其實你根本沒住滿一個月吧?」

三枝仰望天花板。

「傷腦筋,真是敗給你了。」視線回到祐司身上後,他說:「沒錯,你猜對了。我是在你們被送去那裡的兩三天前才搬進那間屋子的。就連傢具,也只準備了最低限度的必需品。」

「起先你在停車場洗車,也是算準我要出門,好趁機跟我搭訕?」

三枝點頭。

「晚上闖入我們房間也是?」

他再次點頭。

「不過,我可沒料到她會失明,我本來另外還準備了各種借口。」

「好讓你隨機應變,是吧?」

「是為了隨機應變,沒錯。」

猛藏像吐口水般吐出一句:「無聊透頂,浪費時間。」

「白花了那麼多時間和金錢,一下就被看穿還有什麼好說的。」

祐司感到眩暈。直到現在這一刻,他一邊說著話,心底某處還在祈求這一切都只是他的誤解。

「你的目的是什麼?」明惠代替祐司問。

「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地演戲?」

「一切正如你們所想。」三枝朝床鋪那頭裹著車罩的男人躺卧的方向點了點下巴。

「為了借你們之手殺掉孝。」

他若無其事地轉身回顧陽台上的猛藏,對他說:「大醫生,你回來這邊吧,好好向這兩人解釋一下。與其讓人二話不說就一槍打死,你一定也覺得這樣更好吧?」

「我解釋就是了。」猛藏緩緩回到屋內,再次浮現得意的笑容。可是,眼神卻很銳利,凝視著祐司握著的槍。

「說起來,事情的開端是在四月中旬,三枝跑來找我,這傢伙說:『你兒子宮前孝目前正由我保護,你看該怎麼辦?』」

三枝又挑起嘴角一笑,用平板的口吻說:「我本來住在潟戶旁邊的三崎。幸山莊命案第二天,應該是半夜吧……有個磯釣的好地方只有我知道,我在那裡發現了臉上和身上都傷痕纍纍、奄奄一息的孝被海水衝上岸來。」

明惠朝著牆壁發出難以成聲的聲音。

「我在地下社會人面很廣。算我好心,把他抬到沒有健康保險,但是只要有錢誰都肯治療的醫生那裡,替他療傷。」

「你為什麼沒有立刻報警?」

三枝故意吊胃口似的停頓了一下才說:「我救他上來時,恢複意識的孝是這麼說的,『可惡,被我老爸陷害』。」

祐司感到腦中一片空白。

「我直覺上認定,應該有機會撈錢。所以等孝康復後,我就跟這位大醫生聯絡。結果,他立刻上鉤了。」

「因為我做夢也沒想到,孝竟然還活著。」猛藏厭惡地瞪著三枝,「從那崖上墜落居然還能活命,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

「可是,你還是相信了。」

「沒錯,因為指紋完全一致。」

祐司眼睛瞥向裹著車罩的身體躺卧的方向。

「我也不是笨蛋。」三枝說,「要跟這個狡猾的大醫生做買賣,我當然得慎重,非常慎重。」

猛藏嗤之以鼻。

「我當然也不傻。村下猛藏可是個靠腦袋闖出今天這番局面的男人。起先,對於孝還活著的說辭,我根本不相信。不管有什麼奇蹟,被我親手扔落懸崖的孝都不可能還活著。」

是的,他不可能還活著。

「你真的把他扔下崖?」

「這種事我幹嗎騙人。」

「那麼,看到孝倒卧崖下的證詞,還有那兩個證人帶警官來的時候,屍體已經漂走的事也都是……」

「全都是真的。如果連這種事都撒謊,豈不是太危險了。」

祐司忽然覺得可笑。太荒謬了,我在仙台和東京完全猜錯了方向,還一心認定孝尚在人間。

「那,警方……」

「對於孝是兇手這點,他們早有定論。這讓我很高興,我的計畫成功了。所以,我其實很希望孝的屍體早點被發現。沒想到居然會被海浪沖走,這是我最大的失算。不過,他既已被衝上三崎海岸得到這傢伙救助,當然找不到屍體。害我提心弔膽白擔心一場。」

三枝依然舉著雙手,似乎覺得很有趣地挑動眉毛。

「結果,這傢伙帶著那星期的周刊雜誌來找我。他說:『這個封面上印有我收留的那個自稱宮前孝的男人的指紋。你可以跟醫院保存的樣本比對。』結果一致,完全符合。」

「是我自己做的比對,不可能有錯,雜誌的發行日期也不可能造假。」

猛藏似乎仍不敢置信地搖搖頭。

「孝還活著,我認了,他還活著。到這個地步,已經沒辦法了。我跟三枝說,我答應這筆交易。於是,事情就開始朝那個方向發展,那是五月初的事。」

他哼地笑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傢伙嗜錢如命,一心只想出賣他救上來的孝。」

明惠也以泫然欲泣的眼神凝視三枝。

三枝苦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嘛。」

「可是,孝很信賴你吧?所以他才會像今晚這樣,毫不懷疑地睡在這裡。」

「可以這麼說吧。」

「太過分了。」

「這個世上,過分的事本來就比比皆是,小姐。」

祐司以眼神告訴明惠:你跟他說什麼都沒用。

「孝對那個案子還記得多少?」

「幾乎什麼都不記得了。他一直被人下藥昏睡,等他清醒時已經被扔下斷崖了。而且,還被當成與他無關的命案兇手。也因為如此,他知道是誰下藥讓他昏睡,也明白會栽贓給自己的,只有他父親一個人。因此,他才會說:『我被老爸陷害了。』」

三枝窺探了猛藏一眼,得意一笑。

「於是,我就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跟這位大醫生接觸,他一聽之下驚慌異常,還主動表示只要我肯把孝交給他,要多少錢都沒問題。這就是所謂的言多必失吧。我確定這場賭博大有勝算,於是我送去印有指紋的雜誌讓他確認。因為我也不想冒險。最起碼我考慮過,眼看到了交易的時刻,如果不先確保自己的生命安全,絕不能讓大醫生和孝見面。」

猛藏猛烈咳嗽,搶回話題:「跟三枝的交易看起來進行得很順利。沒想到就在這時候,我發現你們兩人在我身邊四處打聽,還宣稱孝尚在人間,甚至企圖潛入醫院。」

祜司迅速和明惠交換視線。

「我嚇了一跳,你們完全搞錯了狀況。不過,孝還活著這點倒是猜對了。我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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