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日,星期三——第四日 第三十七節

「你昨晚到哪兒去了?」上午九點,他們鑽進車裡,準備前往寄給明惠的明信片上寫的位於高田馬場的住址時,祐司彷彿忽然想到似的隨口問道。

昨晚,夜色尚淺時,他們就從仙台回來了。祐司和明惠本想立刻趕往高田馬場,三枝卻表示反對:

「你姑且不論,她最好先休息一下,她氣色很糟。」

「可是……」

「別說了,總之今天已經太晚了。我這是為你們好,先休息一下吧。」

他畢竟還是沒勇氣撇下三枝在夜晚走上街頭,結果只好乖乖提早上床睡覺。或許正如三枝所說,真的累壞了吧,他立刻就睡著了。

沒想到,快要十一點時,他發現三枝一個人偷偷溜出屋。

他本來想喊三枝,卻臨時改變心意,決定悄悄尾隨其後。他走逃生梯,一邊保持適當的距離盡量不讓三枝發現,一邊跟蹤。沒想到,三枝走到新開橋路,就攔下一輛正好轉過彎來的計程車,上了車,所以祐司的跟蹤之旅僅僅走了一百米就宣告結束。

對於祐司的質問,三枝嚇了一跳——至少看起來是。本來總是一次就順利啟動的引擎,今天偏偏不合作,他生氣地又擰了一次車鑰匙,帶著露骨的不悅說:「你沒睡嗎?」

「是被你吵到,我才醒過來的,那麼晚你跑到哪兒去了?」

坐在旁邊的明惠臉上寫著:怎麼回事?

「我連一點小小的隱私都不能有嗎?」

「你現在受雇於我們。」

「晚上是自由時間。」三枝把車開出去,看也不看他一眼,「我只是去散個步,因為我睡不著。」

搭計程車去?祐司本想這麼說,終究沒開口。但是,他再次在心中重複明惠說的那句話:「最好別讓這人離開視線。」令他懷疑的事情還有很多。雖然每一件都是小事,拼湊在一起卻足以產生意義。

再一次,他們開車從東向西橫越東京。不過,今天沒受到交通影響,車走得很順。首都高速公路也名副其實,得以高速賓士。

「因為今天是十五日 嘛,所以東京都內成了空城。」三枝說。

高田馬場,據說是學生街。雖然三枝解釋這是因為附近有早稻田大學,但光聽還是想像不出來。

「所以,有很多專門租給學生的木質公寓和大樓。你之前住的房子,我猜應該也是屬於那一類吧。」

那張明信片上寫著「新宿區高田馬場四丁目四十一之六、上田公寓一〇二」。為了調查幸山莊命案,竟然還特地租房子,可見應該是下定決心要長期戰鬥吧。

自己真的是孑然一身,毫無任何線索,到處打聽嗎——他想。沒有人協助嗎?到底是什麼原因,讓我離開仙台,來到東京呢?

他們在車站前下了車,剩下的路採用步行。

「雖然有點距離,但在附近走走,說不定能想起很多事。」三枝看著分區地圖說,「站前大概就是這樣。怎麼樣?」

只見狹小的公車站,以及黃色電車發車的車站。似乎也有地鐵經過,階梯一直通往地下。背對車站的右手邊有一棟叫「BIG BOX」的大樓。

「我好像來過。」

祐司說完立刻窺探三枝的表情。對方只是眯起眼睛,似乎嫌陽光刺眼,看不出任何錶情。

自己的確在這附近待過,應該也利用過這個車站吧。既然明信片上這麼寫,那就絕對不會錯——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覺得不能老實地全盤相信。

也許這全部都是計畫、安排好的——不,就算並非全部,至少也是受到某人的某種意圖操縱,他有這種感覺。

在一年之中人潮最擁擠的時期,為什麼那麼輕易就買到了新幹線的車票?三枝為什麼一次也沒猶豫,連找都沒拭就能順利抵達榊診所?那裡明明夾處於小街陋巷之間,很難找。

基本上,就連三枝說的「因為有前科,所以不能報警」,都很難判斷有多少可信度。他反倒覺得,如果真的是一個這麼容易受警方注意的人,不是應該盡量避免牽扯上這種事情才對?

在明惠房間發現的明信片,也不見得就是祐司寫的。因為他現在已經分辨不出自己的筆跡。也許只是故意設計成這樣讓他們相信——

對。從星期天開始的一切,說不定都是從頭就設計好的。也許就是為了要讓他們跟著計畫走,他和明惠才會被抹殺記憶。

「你怎麼了?」

被這麼一喊,他連忙跨步邁出。明惠和昨天一樣,緊緊抓著他的手腕。

不管他們會被帶去什麼地方,現在也只能聽命行事了。走到無路可走的地步,或許自然就會峰迴路轉——他如此相信。

上田公寓一〇二室門口並未掛著名牌。看來我不管到哪兒都是個無名氏啊,祐司想。

他們當然沒鑰匙,而這裡也沒有管理員。出入口的門鎖看起來不怎麼堅固,乾脆破門而入吧,他想。

三枝轉身四下觀察了一圈。

「和新開橋皇官比起來,房租換算之下應該便宜個兩三萬吧。」他笑著說。門是三夾板做的,走廊的牆壁也四處都有霉斑。門旁有扇窗子,裡面大概是廚房,面向這邊的抽風機排氣口的罩子上黏糊糊地沾滿厚厚的油污和灰塵。

「怎麼辦?要破門而入嗎?」

「你先別急嘛。入口階梯那邊不是有信箱嗎?你去看看那裡面,有些人會把備用鑰匙用膠帶粘在信箱蓋子的內側。」

祐司讓明惠抓著走廊的扶手,照他說的去看。沒藏著鑰匙的信箱里只有一張寫著「挂號領取通知」的細長明信片回函,日期是八月十三日。

祐司拿著那個回來時,三枝正好挺起了身,把手伸向走廊牆壁上的電錶。

「找到了。」三枝沾滿灰塵的指尖夾著鑰匙,朝他亮了一下。

「不論是誰,藏鑰匙的地方都不可能有太大的創意。信箱里放了什麼?」

祐司把挂號通知單給他看,三枝側首不解。

「會是什麼呢?管他的,待會兒去領領看。」

三枝打開門鎖,三人踏進屋內,很亮,而且悶熱得令人窒息,因為正面窗子的窗帘全被扯開了。

只有四疊大的廚房和一間六疊大的房間。廚房裡有小冰箱、紅色熱水瓶、烤麵包機,另外,小推車上還放了電飯鍋,和之前在新開橋皇宮看到的光景極為相似。廚房的瀝水籃中放著兩個盤子和兩個玻璃杯,拿起來一看,全都乾燥得刮手。

裡面房間的正面是窗戶,左手邊是壁櫥。旁邊有衣架,掛著男女各式外套與襯衫。房間的中央,擺著一張可以把桌腳折起的桌子,上面什麼也沒放。右手邊的牆上掛著月曆,沒有電視,電話則放在窗邊的箱形收納柜上。

「怎樣?想起什麼了嗎?」

聽著三枝的聲音,祐司眺望著隔開兩個房間的玻璃拉門。

星期天早上,當他環顧新開橋皇宮的屋內時,看到那間屋子的玻璃隔間門,曾經忽然閃過一個念頭:破裂的玻璃。(對不起,這不是強化玻璃嘛……)

這間屋子的拉門在木框中鑲了三片長方形的磨砂玻璃。走近仔細一看,只有第二格和第三格的玻璃看似嶄新。接合處的膠泥也還沒弄髒,摸起來有點軟,可以用指甲摳出痕迹。

原來那是這拉門撞破時的記憶,應該是電器行或搬家公司的人搬東西進這間屋子時,一不小心撞破的吧,他想。如此說來,自己的確在這住過一陣子——這點應該可以確信。

屋內整體上比起光看公寓外表時以為的要清潔舒適多了。一走動就掀起塵埃,飄在從窗口射入的金色陽光中。可是,在這個塵埃滿天的夏季時節,只要一天不打掃就會變成這樣。祐司和明惠到今天為止至少已經四天沒回這裡了,也難怪會有灰塵。

明惠摸索著找到廚房的水槽。這裡沒有熱水器,只有一台古典的壁掛式快速熱水器。那台熱水器和水槽邊緣,乃至雙嘴煤氣爐,全都擦得亮晶晶。

一定是她打掃的,他想。她做事想必相當有規律,這是為了讓狹小的房間住得更舒服。想到這裡,他忽然很心疼明惠。

「這是新婚夫妻的住處嘛。」三枝笑了一下,摸摸衣架上掛的衣物,對身在廚房的明惠說,「小姐,看樣子你好像很會做家務哦。衣服熨得漂漂亮亮的,就像送去乾洗過一樣。」

雖然沒有戲劇性地恢複記憶,但是站在房間里,他可以感到這裡是安全的。

「好,那就開始動手吧。」

三枝又要搜尋了,可是祜司並未抱著太大的期望。

「如果,我們倆真的打聽到什麼幸山莊命案的新發現,那證據一定也早就被搶走了。連記憶都被消除了,怎麼可能還會讓那種東西留著?」

三枝站在窗邊,面對著太陽說:「老弟,你這麼笨嗎?」

「啊?」

「聽著,我們先來整理一下好了。」三枝轉身面對他,「你會重新調查幸山莊命案,一定是對一般新聞報道無法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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