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日,星期二——第三日 第三十六節

義夫是現役專家。

報社汽車部員工的工作,並非只是載著記者們到處跑。不但要跟蹤,也伴隨著監視的任務,義夫干這行整整四十年了。

他一趕來,首先便擬好步驟。看起來沉著冷靜,只不過亢奮時的老毛病又犯了,聲音變得特別大。

「白天這段時間,不可能混進去把小操救出來。在太陽下山前,我會在這裡盯著,你們先去換件衣服、填飽肚子、備好車,記得要把汽油加滿。」

「為什麼?」

「你去這麼一鬧,那裡面的人說不定會打算把小操移往別處。萬一真的這樣,對方應該也會考慮我們會有什麼行動,所以不是立刻遷移,就是等到晚上行動,二者擇一吧。」

然而,義夫在附近晃蕩監視期間,榊診所毫無動靜,也沒有病人出入,連百葉窗都沒再動過。

悅子為了便於隨時發動車,特意做好準備,把車停在榊診所附近的民宅旁。

由佳里躲在后座睡了一會兒。悅子也休息了一個小時,在車中束起頭髮綁在腦後。從附近的洋貨店替自己和由佳里買來衣服換上。她特意選擇便於行動的Polo衫和長褲。衣服跟髮型這麼一換,榊診所的人只見過悅子一次,光遠看絕對認不出是她。

做好準備後,從傍晚起,她和義夫輪班監視。

時間點滴流逝,卻沒有任何變化。傍晚出來買菜的家庭主婦越來越多,夕陽西沉夜幕低垂後,身穿西裝或白襯衫、急著返家的男性特別顯眼。

榊診所還是沒動靜。

到了晚間十點,建築物正面玄關的燈熄了。義夫和悅子躲在電線杆後面,或是站在香煙攤前假裝打電話,或是在路上走來走去,一直繼續觀察。過了十點半,到了十一點,到了十一點二十分。然後……先發現的是悅子。

她不禁抓緊身上Polo衫的領子,對躲在馬路對面的義夫打暗號。

一個男人略跛著右腳朝這邊走來。身材高挑、體形瘦削,背著路燈拖著長長的影子。

義夫察覺悅子的暗號,看著那個男人。男人當然沒注意到他們,他略駝著背,低頭走近他們。

一直凝神細看的義夫,下巴猛然下垂。

右腳有毛病的男人正要一步跨進榊診所的前院——

當著驚愕注視的悅子的面,義夫忽然沖向男人,接近他。男人仰起臉認出義夫,接著他也驚愕得表情凍結了。

義夫一把抓住男人的前襟。被矮小略胖的義夫這麼一抓,男人往前傾。悅子穿越馬路,跑向兩人,她以為義夫要揍那個男人。

可是義夫沒打他。他拉著男人往旁邊的小巷走,氣勢驚人得令人懷疑他是哪來這麼大的力氣。

兩個人悶不吭聲,扭成一團,一直走到小巷中央才停下腳步。追來的悅子喊「爸爸」時,義夫緊抓男人領口的手這才放開。

義夫像要吃人般看著男人。至於男人,一邊用手撫平被扯皺的襯衫領子,一邊看著義夫,又看看悅子。

這張臉她毫無印象,一次也沒見過。悅子只知道,安藤光男的描述顯然很正確,如此而已。

男人的視線回到義夫身上,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說:「真行寺先生。」

悅子當下愣住。

義夫緩緩說:「好久不見,應該隔了十幾年了吧,你還記得我啊?」

男人像個被人撫著背的小孩,表情忽然變得很無助,良久才幽幽吐出一句:「我怎麼可能忘記。」

義夫轉身看著悅子。

「這是三枝隆男先生,是我的老朋友。」

男人沒看悅子,他略垂下眼,接著鼓起勇氣抬起臉說:「真行寺先生,這麼晚了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該不會是……」三枝這次終於正眼凝視悅子。

「該不會是……來找貝原操的吧?」

義夫把三枝推進悅子的車裡。

「不管怎樣,先解釋給我聽,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認識貝原操?」

三枝對悅子和由佳里一直盯著他的視線視若無睹,只凝視著義夫。他很認真。

「現在,我沒時間詳細說明,請你諒解。」

「你怎麼會認識小操?你想做什麼?」

三枝猛烈搖頭。

「我不能說,現在還不行。」

「小操在榊診所吧?」

悅子這麼一問,他撇開眼睛點點頭。

「她為什麼會被囚禁?為什麼?她做錯了什麼?」

三枝亂抓頭髮。

「她什麼也沒做,純粹是池魚之殃,不小心被卷進來的。」

「被卷進來?」

「對,卷進我——和我的夥伴正在進行的計畫。其實,我也沒想到她會出現。」

「小操會破卷進來,是因為跟蹤你嗎?」

彷彿忽然被悅子打了一耳光,三枝跳了起來。

「你怎麼知道?」

「你不把小操的事告訴我,我就不告訴你。」

「真行寺先生,」三枝求助似的轉向義夫,「拜託。今後請你們聽我的,照我的話做。第一,立刻離開這裡。第二,我保證會平安地把貝原操救出來,請你們不要插手。放心,明天就能把她救出來了,明天一切都會結束。現在,她雖然還受到監禁,但並沒有危險,這是我們計畫好的。第三,總之目前請你們什麼也別問。可以嗎?」

悅子追問:「為什麼要等到明天?請你現在就把她救出來!」

「不行。如果現在這樣做,只會令人起疑,反而給她帶來危險。」

義夫也立刻回話:「悅子去過後,榊診所的人也許會把小操移往他處。這樣你也能保證一定會救出她嗎?」

三枝嘆了一口氣。

「沒問題,絕對會,請相信我,我怎麼可能對您的朋友見死不救。」

這次換成義夫撇開視線。

「請相信我。」三枝又說了一次。

義夫瞟了悅子一眼,意思是說:這裡就交給爸爸處置。

「三枝先生,好,我知道了,就照你說的。」

「爸爸!」

「外公?」

義夫抬手制止悅子和由佳里:「沒關係,這個人可以信任。所以,沒關係。不過三枝先生,我有個條件。你現在既然敢打包票說,就算小操被送到別處也有把握救出她,那她會被送到哪裡,你心裡應該大致有個數吧?」

「只有一個地方有可能。」

「是嗎,那,請把那個地方告訴我。」

接著義夫靠近三枝,壓低聲音說:「你現在正要去榊診所吧?」

三枝點點頭。

「那,你去跟他們談談,如果他們決定把小操送去你猜的那個地方,就給我打個暗號,把正面玄關的燈開關兩次就行了。你做得到嗎?」

「你打聽這個,想做什麼?」

「我們要去那邊等小操。明天,你一把她救出來,就帶她來找我們。我們會開這輛車去,你應該可以立刻認出我們。」

三枝用勉強擠出的聲音懇求:「你們不能牽扯進來。」

「我們已經牽扯進去了。」悅子說。

三枝面向窗子的方向考慮了一陣子。最後,筋疲力盡地喘口氣,才說:「我知道了,就照你的意思做吧。」

接著,他在義夫遞過來的記事本上寫了小操可能被送去的唯一地點。頗費了一點時間,還不時停筆思索。

把寫好的紙條交給義夫時,三枝再次強調:「沒問題吧?請你務必遵守約定。只要忍到明天就行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別插手。」

他下車時,義夫問:「你現在打算做什麼?」

三枝遲疑了一下才回答:「我要報仇,找敵人算賬。」

他遵守了約定。榊診所的門燈,當著虎視眈眈的悅子和義夫的面,閃了兩次。

義夫看了之後,催促悅子:「我們先回家做準備吧,目的地有點遠,在房總半島的角落。」

「到底是哪裡?」

「一個叫潟戶友愛醫院的地方。」

「爸,你為什麼那麼輕易就相信那個人的話?」

義夫微微露出笑意。

「這個故事,等抵達潟戶時再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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