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日,星期二——第三日 第三十二節

真行寺悅子的一天是從一通電話開始的。悅子不小心睡過頭了,沉溺在模糊夢境之間的睡意令她忘了時間。

「媽媽,媽媽,你的電話。」被由佳里叫醒時,枕畔的鬧鐘已指向上午十點半。悅子跳了起來。

現在正是分秒必爭、急著尋人的關頭,還睡成這樣?!難怪人家說外行人不中用,她打心底感到可恥。如果昨天才忙一天就被擺平,還有什麼臉面對小操。

「是誰打來的?」

「那人說只要說是桐子你就知道了,還說我好聰明。」

是「玫瑰沙龍」美容院的網野桐子,悅子衝下樓梯抓起話筒。

「喂?」

「真行寺小姐嗎?是我,桐子。」

桐子似乎是從外面打來的,還聽得見背後人聲鼎沸。

「關於小操,能不能幫上忙我是不知道啦,但我得到一個消息,你能否出來見個面?」

「謝謝!那我去找你。桐子,你現在在哪裡?」

桐子詳細說明,她在四谷的某家健身中心。悅子把那家名叫「LIFESWEAT」的健身中心地址記在腦中後,連忙換衣服,這時由佳里跑來了。

「媽媽,你很忙?」

「對不起,我又得出門了。」

「連把我送去外公那裡的時間都沒有了吧。」

那怎麼會呢——才說到一半,由佳里已經笑嘻嘻地走掉了。雖然覺得女兒有點可憐,但這也無可奈何。

著裝完畢檢查皮包里的東西時,才發現車鑰匙不見了,也沒找到皮夾。正在狼狽之際,外面響起喇叭聲。走出玄關探頭一看,由佳里好端端地坐在悅子愛車的駕駛座上。

「媽媽!」由佳里說著還揮起雙手,右手拿著鑰匙,左手抓著皮夾,「今天人家也要跟去。」

「由佳里!」

「沒關係啦。媽媽,我看你錢包沒錢了,還特地去銀行幫你取錢,補充戰備資金。有我在比較方便哦,對吧?」

悅子雖然裝出兇巴巴的表情,可是想像由佳里脫兔般沖往大馬路上的銀行自動提款機再狂奔而回的模樣,不禁笑了出來。

「好啦,我們快走吧。Let''s go!」

LIFE SWEAT位於一棟雄偉嶄新的大樓內,大樓面朝從JR車站往紀尾井町方向的馬路。樓頂還有像溫室一樣的半圓形巨蛋,裡面可能有室內游泳池。

在前台報上網野桐子的名字,身穿鮮黃色運動服的小姐就指著裡面說:「請你搭那部電梯到七樓,正面是游泳池入口,往左轉有一個果汁吧,她說在那邊等你。」

悅子和由佳里都是第一次踏足這種地方,這裡相較於她有時帶由佳里去的家附近某家公立健身中心,簡直有天壤之別。

黃色運動服似乎是這裡員工的制服。每當錯身而過時,員工都會開朗地打招呼說「您好」。大家都曬得很勻稱,看起來很健康。

七樓是最頂樓,正如她所料,巨蛋裡面有游泳池,裡頭貼著大片玻璃,碧波蕩漾的泳池全景一覽無餘。果汁吧位於俯瞰泳池的位置,悅子她們一出電梯,桐子立刻主動揮手。

一律以木紋和白色裝潢的室內,排列著高腳椅。桐子坐在靠近泳池的那桌。她並非一個人,身旁還有一個年紀相仿的女孩。兩人都穿著顏色亮麗的運動服和短褲。桐子額頭上綁著頭巾,另一個女孩把長發編成辮子垂在背上。

「不好意思,今天還拖著一個小跟班。」

悅子這麼一說,由佳里嘿嘿笑了:「我是小跟班由佳里,謝謝你照顧我媽媽。」

兩個女孩開心地笑了。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高中就認識的朋友,蓮見加代子。」

桐子說完,長發女孩站起來略微鞠躬。是個身材修長、引人注目的美女,給人的印象比桐子更成熟優雅。正因為如此,當桐子介紹她的職業時,悅子不禁驚訝得「啊」了一聲。

「偵探事務所?你嗎?」

蓮見加代子似乎已對這種反應司空見慣,她微微一笑。

「家父經營事務所,所以,我也跟著幫忙。」

「也等於是家庭手工業啦。」桐子也笑了,「由佳里,你要喝什麼?這裡的番石榴汁很好喝喲。」

「嗯!」

淺粉紅色的果汁立刻送來了。同樣身穿黃色運動衣的女服務員離去後,桐子這才切入正題。

「關於小操的消息,其實是加代子告訴我的。我們今天來這裡打壁球,兩人聊著聊著,我就提到小操離家的事,加代子聽了大吃一驚。」

悅子看著那個完全不符合一般人印象中的「偵探」的女孩。

「蓮見小姐也認識小操嗎?」

加代子點頭。

「我也是去『玫瑰沙龍』請桐子幫我做頭髮,我跟小操就是在那裡認識的。」

她說是四個月前的事了,所以應該是四月中旬。

「我去『玫瑰沙龍』時小操已經先到了。她大概是見桐子跟我打招呼,知道我們是朋友。過了一會兒,我正巧坐在她旁邊,她就主動跟我聊起來了。」

「以小操的個性來說很難得,對吧?」桐子說,「那是有原因的。」

小操聽說加代子在偵探事務所上班,似乎對她產生好奇。

桐子吐了一下嬌小的舌頭。

「是我太大嘴巴了,加代子每次都叮囑我不要隨便把她的工作性質說出去,可我還是脫口而出。那天也是,我一邊上卷子,一邊就順口跟小操說:『那個人外表雖然看不出來,其實是我的朋友中最怪的,因為她是個偵探。』」

「結果呢?」悅子傾身向前,「小操委託你做什麼?」

加代子雙手放在膝上,重新坐正。

「她先聲明,那是她在電視上看到的,問我是真是假……」

小操問的是,據說最近有越來越多人找偵探社和徵信社調查自己,是不是真的。

「調查自己?」

「對,最近偶爾會有這種案例。」

會要求做這種調查的,據說通常都是大企業主管階層的男性。

「這些人是中間管理層,也就是所謂的『夾心餅乾』。總之就是特別會吃苦受罪,累得跟狗一樣,忽然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誰辛苦為誰忙。自己這麼賣力工作,真的會得到回報嗎?別人到底是怎麼看待自己呢——然後就陷入恐慌,弄得自己坐立難安。」

原來如此……悅子想。所以才會有這種念頭,特地花錢僱人來調查自己——不,評價自己吧。

「說來還真可笑。」桐子聳聳纖細的肩膀,「跟老婆的感情如何啦、和小孩能否溝通啦、是否得上司寵信啦、有沒有部下崇拜自己啦,這種事自己不是應該最清楚嗎?」

「光是自己知道沒有用,問題在於別人是什麼看法。」加代子輕輕張開雙手,「即使自認為有這麼多的東西,客觀看來不見得就是如此。因此,才會想請人確認一下。」

「太荒唐了吧,這根本是在浪費時間。」

悅子低聲冒出一句:「我倒是多少可以理解。」

兩個女孩盯著悅子。桐子嚇了一跳,加代子則不慌不忙以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也許是因為工作的關係,或是源於個性吧,蓮見加代子這個年輕女孩的視線中常有一種彷彿正對人伸出援手的暖意。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當時,我先生死了,是過勞死。」悅子對著她們微微一笑,「身為妻子,沒有比這種死法更令人懊悔的了。連我自己都會想,我怎麼會放任事情演變到這種地步,周遭的人當然也這麼批評。」

「對不起。」桐子忽然說。害你提起這個真對不起——大概是這個意思吧。悅子對她又多了一分好感。

「我一直走不出這個打擊,到現在都還是。因此,我可以理解。因為失去丈夫的我也非常膽戰心驚。罪惡感是一定會有,可是,我根本無能為力,雖然我很想為他做點什麼,卻不知道該怎麼做,這種心情大概無人能夠理解吧,周遭的人不知道是怎麼看我的——有段時間我滿腦子只在意這個,甚至還開始懷疑,自己這些年的人生到底算什麼。」

「那段日子一定很不好受吧。」加代子平靜地說。

由佳里坐在旁邊瞪圓了眼睛。桐子也許是察覺到了吧,用開朗的聲音問:「哎,由佳里,要不要玩玩有氧拳擊?」

「那是什麼?」

「很簡單,只要用力打沙袋就行了,會很痛快哦。跟大姐姐去玩玩嘛,好嗎?」

悅子點頭答應後,由佳里立刻彈起身,牽著桐子的手,一邊說著「像拳王泰森那樣嗎」,一邊逐漸走遠。

加代子不禁微笑。

「你女兒好可愛。」

「小管家婆,害我傷透腦筋。」

「所以——」加代子回到原來的話題,「我告訴小操,最近像這種委託調查自己的案子的確增加了,她就問我,如果她委託我們事務所,我們會不會答應。」她伸出食指抵著鼻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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