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日,星期一——第二日 第二十五節

時鐘的指針已過了十一點,但久野家的電話立刻有人接起。由於對方嗓音沙啞,悅子本以為是久野桃子的母親,沒想到接電話的卻是桃子本人。有青少年的家庭,晚上十點以後的電話不讓父母接,這或許已經成了不成文的規定。

桃子立刻理解了悅子說話的內容。如果光聽聲音,她給人的感覺很成熟,幾乎令悅子錯覺是在和「永無島」的同事通話。

「所以,你不知道小操現在在哪裡?」

「對,桃子,你知道她可能在哪兒嗎?」

「她沒來找我。最近也沒去『圍場』露過臉。」

「什麼『圍場』?」

「就是我和小操有時候會去的電玩遊樂場啦,在新宿,通宵營業,我認識那裡的店長,所以讓我們以優惠價玩。」

「小操『排煤氣』的時候,都是去那裡跟你在一起嗎?」

桃子笑了,遠遠傳來咔嚓一聲,大概是打火機吧。

「小操也跟你用『排煤氣』來形容啊?都是她老媽啦,真的太恐怖了。」

「你最近什麼時候跟小操見過面?」

桃子一邊嘀咕一邊思索:「已經很久了。六月……嗯,應該是七月吧。對對對,好像是七月中旬剛過的那個禮拜六。一大早……我想想,大概是五點左右吧,她忽然晃到『圍場』來。至於我,周末固定都會在那裡混。」

「你說中旬剛過的禮拜六,應該是二十一日吧?」

「是嗎?嗯,是吧。」

「小操在那種時間去那裡很稀奇嗎?」

「就只有那麼一次。而且,樣子還怪怪的。」

「怎麼個怪法?」

「好像喝醉似的兩眼惺忪,可是又顯得特別開朗,還說了很奇怪的話。說什麼『我啊,正在尋找自己,我找到了所以才能來這裡』。」

「那是真的嗎?」

這句話太奇怪了吧?我在尋找自己,我找到了。

「對呀。我男朋友——就是圍場的店長啦,他組了一個樂團,還自己作曲。後來,他說小操講的那句話很有意思,還把它寫成歌詞了,所以我絕對沒記錯。」

悅子握著話筒,瞪著牆壁苦思。

「小操還講了什麼別的嗎?」

「細節我不清楚,早就忘光了。不過,小操好像很high,我還想她是不是嗑藥了呢。」

嗑藥,也就是迷幻藥嗎?強力膠和甲苯應該也算在內吧。

「小操以前碰過那種東西?」

「就我所知,她應該沒那麼笨。」桃子斷然說道,「而且,那玩意兒聽說對皮膚也不好。」

「就你所知,最近小操有沒有什麼地方不一樣?再小的事情都可以,你能告訴我嗎?」

「這個問題太抽象了,我無從答起……因為我向來腦袋不好。」

「比方說她的穿著打扮變了,有了什麼新嗜好。對了,小操之前不是在打工嗎?」

「啊,這我倒知道。」桃子說著聲音也變大了,「是在那種類似冷飲店的地方。她說時薪很高,而且還供應一餐。」

「你知道在哪裡嗎?」

「那家店叫『小松冷飲店』,就在新宿小間劇場旁邊。那邊不是有個廣場嗎?店前還搭著粉紅色遮陽篷。」

悅子忍不住用力拍膝。

「謝謝!」

「不過既然離家了,小操說不定連小松冷飲店也沒去。」

「我猜也是這樣,我明天會去看一下。小操在那家店裡是不是結交到什麼密友?」

這時桃子忽然陷入沉默。

「你等一下哦。」她匆匆說完後,似乎用手捂住話筒。傳來物體摩擦的聲音,接著是含糊的說話聲。然後,桃子忽然發出怒吼聲,「就跟你說你很煩,我待會兒再洗啦!」

悅子嚇了一跳。桃子又恢複普通的音調回到話筒邊。

「不好意思哦,老太婆超啰嗦的。」

「你說的老太婆是你母親嗎?」

「對呀。」桃子不當一回事地又回到原來的話題,「小操說過,她交了個男朋友,是一起在小松冷飲店打工的同事,好像是大學生,叫什麼來著?我已經忘了。」

「總之,的確有這麼一個人吧?太好了,我去問問看。還有什麼呢,我想想……」於是,她試著提起打回貝原家的那通騙人電話的內容,「比方說,想出國旅行所以才打工存錢,她說過這種話嗎?」

「她是很想去旅行啦,是不是為了這個才打工我就不知道了。雖然她嘴上說時薪很高可以存錢,但她花起錢來卻小氣得很。所以,也許另有什麼目的吧,我是沒問過她啦。因為小操就跟鐵蛋一樣。」

「鐵蛋?」

「嗯,她從來不談自己的事。我跟她打初中就是朋友了,可是她的事,我還是有很多不了解。她小時候怎樣我不知道,但她會變得跟鹵鐵蛋一樣硬邦邦的,也許是因為發生了郁惠的事吧。」

「什麼事?」

這次換成桃子驚訝了:「咦,你不知道嗎?小操沒把東海林郁惠的事告訴你?你是『永無島』的真行寺小姐,沒錯吧?小操一直說你是個非常可靠的大姐姐,所以我還以為她告訴你了。」

「沒有,我沒聽說,你能告訴我嗎?」

桃子有點猶豫。

「既然小操沒說,我講出來好像不太好吧……」

這句話立刻使悅子心中的天平大幅倒向桃子。雖然桃子說話無禮,而且小小年紀就煙不離手,但這個女孩還是有誠實重義的一面。

「小操那邊我會道歉,現在為了找到她,不管是什麼瑣事我都想知道,拜託。」

打火機再次鏗然響起,桃子呼地吐了一口煙後,才說:「好吧,我告訴你。」

東海林郁惠是小操和桃子以前的同學,升初三時重新分班後三人才第一次變成同班同學。

「她成績好又長得可愛,但我一直不喜歡她,因為她老自以為是女王。」

郁惠當時有個男朋友,和郁惠一直同班,從初一、初二兩人就是有名的「最佳班對」。

不料初三新學期剛開始沒多久,郁惠的男朋友就和小操要好起來。

「即使我們冷眼旁觀,也看得出他們相處融洽。那個男生分明是愛上小操了,因為小操是個美女嘛。長得還算不錯的女生是很多啦,但是小操比她們美多了。」

兩人一旦親密起來,郁惠自然很不是滋味,她表現出強烈的妒意。

「她簡直就像老公被別的女人勾引似的鬧得雞飛狗跳。她找小操挑釁出氣的時候,我都不知道介入阻止過多少次了。她甚至還破口大罵:『你這隻偷腥貓!』」

霎時,悅子放鬆下來,感到有點好笑。在女學生的來往中,竟然會出現「偷腥貓」和「勾引」這種詞,這種中學生活到底是什麼?原來這些小朋友表面上國文和數學課,私底下卻在演那種灑狗血的連續劇嗎?

「小操當然很困擾,可是她好像也很喜歡那個男生,不打算分手。這本來就不能怪小操嘛,又不是她搶來的,是那個男生自己變了心。哎,反正男生都是很花心的。我們那時還年幼無知,所以特別認真。一旦變成情侶,就等於認定對方一輩子了。」

這次,悅子真的忍不住苦笑了。那樁戀愛糾紛發生時,相關者都才十四五歲。而現在,回顧當時的事用「年幼無知」來形容的桃子,也不過才十七歲。

「你別笑嘛,這件事一點都不好笑。」桃子繼續說,「因為這場糾紛鬧得無法收拾,最後郁惠自殺了。」

悅子不禁抽了一口氣。

「自殺?」

「對,她從自家公寓的頂樓跳了下去。聽說還留了一封超長的遺書。大人沒給我們看,也不知道寫了什麼,不過,聽說好像對小操百般指責,還寫了什麼『我的愛情遭到背叛,孤單在世,我已活不下去』之類的話,真是太小題大做了。」

何止小題大做,這種反應簡直是偏激。初中生的虛擬戀愛,怎麼會演變成這種尋死覓活的結果呢?在那個年齡,對於「愛情」與「背叛」,恐怕連該怎麼拼寫都還不太會吧。

「郁惠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孩?」

「我也不知道,到現在都還是個謎。哎,我是不太想批評死了的人,但她的自尊心強得嚇人,或許也因為這樣才無法忍受失戀吧。她好像也在煩惱升學的事。總之,對小操來說真是無妄之災。人家說死就死了,卻把責任都推到她頭上,好像都是她的錯。從那以後,小操就變得很膽小,開始跟朋友保持距離。以前她不是那樣的,她還是班上的偶像呢。」

悅子的腦中浮現「我這人向來很不會交朋友」這句話。那時,悅子一邊看著小操端麗的容貌一邊想,這女孩為什麼會這麼膽怯昵?當時悅子感到非常不可思議。然而,這也難怪,因為小操一直沒從東海林郁惠自殺的陰影中走出來。

怎麼可能走得出來?這就像剛考取駕照第一次開車就忽然被撞,而且對方還死了。就道理來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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