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日,星期一——第二日 第二十四節

一回到位於吉祥寺的家,悅子連衣服也沒換,就一屁股坐在客廳的椅子上,打電話到從職業介紹所查來的「位於馬車道的餐廳」。

「不,我們店裡沒有這樣的女孩來打工。」聽到這樣的答覆,悅子便將名單上的號碼打叉劃掉,但其中也有店家表示:「有,暑假期間是有女孩子來上班。」可是等她緊張興奮地請那個女孩來接電話,傳來的卻是跟小操不同的聲音。

這項工作很簡單,但每打一個新號碼就要緊張一下,所以還是打心底感到疲憊。打了十五通左右後,喉嚨已經乾渴難耐,她站在冰箱前,拿出盒裝牛奶直接對嘴牛飲,然後又回到電話旁。要是由佳里看到了,一定會生氣地說:「媽媽真是的,還警告我不準做那麼沒規矩的舉動。」

名單上的電話號碼全都打完後,還是沒找到貝原操。

(真行寺小姐——救……)

那通電話再次在耳邊復甦。每想起一次就愈添一份迫切,甚至彷彿逐漸帶有悲痛的口吻。悅子一邊祈禱,但願這純粹只是錯覺和自己多心,一邊忍不住顫抖。

晚上八點過後,她終於去接由佳里。

「媽媽,怎麼樣?」由佳里飛奔而出。義夫也一臉擔憂地走到玄關迎接。

悅子將今天發生的事一一報告,表明目前為止尚未發現有利線索——其間,由佳里一直毛毛躁躁。起先,悅子以為她是急著早點回家,漸漸她發現女兒的嘴角在抖動,這是她有事情隱瞞時的習慣動作。

「由佳里,你怎麼了?」

被她這麼一問,由佳里仰望義夫鬼鬼地笑了。

「可以了嗎,外公?」

十歲女孩的鬼祟笑容後面隱藏的,不外乎是偷偷買了零食啦、忘了帶東西被老師罰站走廊啦,或是在公園角落把別人遺棄的小貓藏在紙箱里啦。可是,聽到義夫回答「可以」後,由佳里拿給她看的東西卻是——

「這……不是小操的日記嗎?」

由佳里得意地笑了,不過,眼中還有一絲窺探母親心情的憂慮。

「你是怎麼拿來的?」

對於悅子的問題,義夫咳嗽了一聲才回答:「我和由佳里跑去貝原家道歉了。」

悅子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什麼時候?為什麼?」

「接到媽媽的電話後立刻就去了,地址是我告訴外公的。」由佳里說著,又加了一句,「做得太過分了嗎?」

「不是,呃,因為你和貝原太太吵了一架嘛。」義夫不自主地把手放在領口,這也是父親尷尬的時候會出現的習慣動作,悅子一看就知道。

「也許是因為我們態度很客氣,也或許是看我是個老頭子,對方倒是沒怎麼生氣就答應跟我談了,還請我們進客廳呢。」

「結果……」悅子目瞪口呆,「你們就把日記摸回來了?」

由佳里嘿嘿笑道:「做得太過分了嗎?」

「是我唆使的。」義夫說,「客廳有個大書架,日記就隨手插在裡面。」

「所以,那個阿姨都沒發現少了這本。沒事的啦,媽媽。」

「你們一開始就打這個主意才跑去的?」悅子來回看著兩人,「被我說對了吧?」

「現在是非常時期嘛,悅子。」

悅子抿緊了嘴唇。

「你們兩個真是……」

義夫不停撓著脖子,由佳里的腳動來動去。

「你們兩個真是……」悅子又重複了一次,不禁撲哧一笑,「讓我愛死了!」

哄由佳里上床睡覺後,悅子慢條斯理、好好地重新翻閱小操的日記。從八月七日開始,往前推回日期較早的記載。

凡是有Level出現的部分,她都特別繃緊了神經仔細重讀,可是並沒有多發現什麼。關於那句「真行寺小姐◆」也一樣。別的日期的內容中,並沒有加註心形記號,也沒有解釋為什麼會給悅子加上一個心形記號。

悅子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即使是在比較浪漫的少女時代,對於寫文章吐露心情也還是有點抗拒。一寫出來,就會變成謊言——也許當時是這麼想的吧。

看樣子,小操也一樣。她在這本小巧精緻的日記簿中,只留下斷簡殘篇似的備忘錄。有很多時候甚至連續十多天什麼都沒寫。這根本不是能夠輕易追蹤的足跡,簡直像是只有在急轉彎、猛踩剎車的地方才留下的輪胎摩擦痕迹。

正因為如此,小操特地空出一行寫上「真行寺小姐◆」才會令她耿耿於懷。

心形記號,就常識來判斷應該意味著戀愛或愛人,因此用在悅子這個名字後面,首先就讓人感到怪異。就算是因為跟悅子見了面,想表達「她是個好人」、「喜歡上了她」,畫上一顆心還是有點怪怪的。

這裡的真行寺難道指的不是悅子,而是某個同姓的人?可是,這也不大可能。這個姓氏相當罕見。這麼短的時期內,小操的身邊連續出現兩個真行寺的可能性簡直幾近於零。

悅子翻閱著日記,就像由佳里把最討厭的胡蘿蔔推到盤子角落一樣,暫時把這句話趕到腦海角落。Level這個詞也一樣,目前姑且置之不理吧。

網野桐子形容得很恰當,看來小操的確過著「出乎意料的自閉生活」,因為日記中很少有外出的記錄。如果真如貝原好子所說,小操經常會夜遊不歸的話,至少應該會多提到一點類似的字眼才對。

這時,她忽然想到。小操自己形容的「排煤氣」時,她都是去什麼地方呢?會是在澀谷或新宿那種年輕人聚集的地方,有一家常去的店嗎?如果是這樣,起碼該提到一兩次那家店的名稱吧?

她滿懷期待翻閱著日記,卻有了別的發現。

七月四日那一頁,只寫了「三周年忌日」這幾個字。換言之,某個跟小操很親近的人,在大前年的這一天去世了。會是家人嗎?以小操的年齡來推斷,很可能是祖父母、伯父或伯母。她和那個人親密到足以把那人的忌日寫在日記上——

悅子搖搖頭,繼續看下一頁。光是這點發現毫無作用,還是繼續吧。

可是,直到讀完一月一日,還是沒有新發現。日記的前面有兩三頁可以當作通訊簿使用,隨手一翻,整片空白什麼都沒寫,可是最前面一頁的欄外用鉛筆草草地寫了幾個字——「佛蘭珈」。同時,下面還有十個數字的電話號碼。

應該念成「BURANKO」吧,音譯得很時髦,感覺好像在哪兒聽過……想到這裡,她猛然醒悟。

職業介紹所告訴她的「馬車道餐廳」名單中,就有一家叫「BURANKO」的店。因為當時是聽的,所以她寫成羅馬拼音。電話號碼一模一樣!

悅子連忙拿起電話,一邊按數字鍵一邊迅速動腦筋。之前瀏覽名單時,她也曾打電話到「BURANKO」餐廳。對方說投有叫貝原操的女孩來打工,也沒有外貌形似小操的女孩。那,丕有什麼別的可能?

小操又不是有錢的粉領族,應該不會以美食家自居到處下館子吧。就算是和某人約了見面,從小操位於東京東中野的家,一下子跑去橫濱的馬車道,這也未免太遠了。

電話響了兩聲。

「喂?BURANKO,您好。」是個男人的聲音。

「喂?我傍晚曾經打電話跟店長談過,我姓真行寺。」

要求和店長再次通話後,電話暫時保留,響起了威爾第《四季》的旋律。等待期間,悅子也在拚命思考,有什麼理由會把小操和「佛蘭珈」聯繫到一塊兒?

(我在馬車道的餐廳跟朋友一起打工。)

打去貝原家的那通電話是騙人的,這點她有把握。那是某個藏匿小操的人,為了欺騙小操的父母,用某種方式撒的謊。不過,會連謊話的內容都是憑空瞎說的嗎?

「跟朋友一起在馬車道的餐廳」這句也是編出來的嗎?

好不容易店長接起電話,悅子立刻咄咄逼人地說:「對不起,實在很抱歉,能否請你再查一下?你們店裡的確在徵求工讀生,這是事實吧?」

店長的聲音帶著困惑。

「你是之前那位小姐吧?」確認之後店長說,「我不是說過了嗎?店裡沒有貝原小姐這樣的員工,而且我們也不用工讀生。四月招聘的是正式職員,不但得接受在職訓練,也有單身員工宿舍可住。」

「是,這我知道。我想請教的是,在招聘職員時,有沒有出現『貝原操』這樣的女孩。應徵者的履歷表你還留著嗎?起碼會留份複印件吧?」

「小姐,你為什麼想知道這些?你之前說是要找離家出走的女孩——」

「沒錯,拜託。請你務必告訴我,這是重要線索。你會懷疑理所當然,不過我絕非可疑人物。我把我這邊的電話號碼給你,你可以用對方付費的方式重新打來。」

悅子說出電話號碼後,店長說:「那我就掛斷重打。」不到一分鐘電話就響了,不是對方付費。

「喂?我是真行寺!」

店長嘆了一口氣。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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