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日,星期一——第二日 第二十三節

回到新開橋皇宮時,已是夜幕低垂。他們剛在建築物前下計程車,三枝就從大廳里跑出來迎接,「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搞什麼?出了什麼事嗎?啊?」

三枝真的臉色都變了,所以他有點意外。照理說三枝應該是為了皮箱里的鈔票,才用手槍要挾他簽下僱用合約,可是三枝狼狽的模樣分明是真的很關心他們。他不禁脫口而出:「對不起。」

「用不著道歉,我只是很擔心。」

「的確發生了令人擔心的事。」

他凝視著三枝問道:「有個幸山莊命案,你知道嗎?」

整整有數秒鐘,三枝一直呆立著回看他,在開口說話前,喉結聳動得厲害。

「你怎麼知道那個?難道說,你已經恢複記憶了?」

他對後面那個問題搖搖頭。

「這件事說來話長。」

「先進去吧。」三枝抬了抬下巴指著門那邊,「拜託你不要嚇我好不好。我這邊調查了停在榊診所前的車,從中發現那起命案相關者的車,已經夠震驚的了。」

七〇六室的桌子上攤滿了從報章雜誌上剪下的報道,內容通通都是和幸山莊命案有關的。

三枝想先聽聽他和她的報告。在他說明的過程中,三枝的希望牌短支煙一支接一支抽個不停。

聽完後,三枝低聲說:「不過,真虧你們有勇氣做這種事。」

「因為太田明美那個人好像很親切,」

「而且,通通交給我也有點不放心,對吧?」

被三枝一語道破,他無話可說。

「算了,無所謂。不過,我只有一個問題。你們兩人聽到太田明美說那件事時,有沒有直覺到幸山莊命案或許跟你們有關係?」

她睜大眼睛仰望著他的方向。他點點頭。

「有,我就是這麼想。呃……再加上有那把手槍。那不是隨便弄得到的東西。跟唾手可得的刀不一樣。」

三枝一直盯著兩人,猛地把剛點燃的煙用力摁熄。

「知道了。那,接著該輪到我說了。」他拉過椅子,「榊診所的前院停了五輛車,其中一輛是矢部製藥的,對吧。我調查了剩下四輛,這就是車主名單。」

三枝把申請到的詳細登記事項證明書拿給她和他看,指著車主的姓名地址欄說:「四輛之中,唯一一輛國產車的車主是安西裕子。應該就是挂號處那個女的,看樣子她是自己開車上班。剩下三輛全都是進口車,對吧?最裡面不是有一輛白色賓士嗎?那輛車的車:是村下猛藏。他是『潟戶友愛醫院』這家規模在日本首屈一指的精神科專科醫院的院長。」

她驚訝得仰起臉說:「那個人就是太田小姐提到的大醫生嗎?」

三枝點點頭。

「這麼推論應該沒錯。因為榊診所的院長榊達彥就是村下猛藏的女婿。奔弛旁邊銀灰色的龐蒂亞克是他的車。然後,第三輛車——」三枝用手指著第三張登記證,「是輛保時捷,這是猛藏的長子村下一樹的車。看樣子,今天我們去造訪的時候,村下一家人好像正在榊診所開家族會議呢。」

三枝從散落一桌的剪報底下取出備忘錄。

「在進入幸山莊命案的正題前,我要先說明一下村下家的家族成員。如果不先了解這個,我怕你們毫無頭緒。」

備忘錄上,畫著簡單的譜系。

「括弧里寫的是案發時的年齡。三位夫人名字前面的數字,是她們和猛藏結婚的先後順序。」

看了圖之後,連他也能理解太田明美為什麼會說「大醫生很噁心」了。這個男人不斷離婚、再婚,現在又娶了一個比自己女兒還年輕的老婆。

至於她,他盡量把村下家的家族關係用淺顯易懂的方式說給她聽。經過頻頻確認後,她似乎也理解了。

「村下猛藏,正如我剛才所說,經營潟戶友愛醫院這家大醫院。他本人也是精神科醫生,目前也親自診察病患。兩個女兒雖不是醫生,卻都嫁給了精神科醫生。長女綠的丈夫就是榊診所榊達彥,次女衿華的丈夫遠山顯是潟戶友愛醫院的副院長。到此為止沒問題吧?」

「對,我懂。」

「接下來,是長子一樹,他沒當成醫生。他在東京,命案報道當時,好像是經營酒吧。」

「綠、一樹和衿華三人都是跟第一任夫人清子生的吧?猛藏跟第二任的俊江,還有現在的夫人寬子,都沒有生小孩。」

「一點也沒錯。然後,就輪到幸山莊命案的兇手——問題人物官前孝出場了。」

三枝取出數張用訂書機訂在一起的剪報,好像是雜誌的專題報道。

「幸山莊命案兇殘殺手的過去」這個大標題橫切過整頁,躍入眼帘。

「俊江會和猛藏認識就是因為孝。他十六歲的時候,也就是距今六年前,因為毆打他高中的老師遭到停學處分。後來還是不斷出現暴力行為,俊江無奈之下,就去當時積極收留拒絕上學及有家庭暴力行為的小孩並加以治療的潟戶友愛醫院商談。後來,孝住院,做母親的俊江不時會去看他,商談今後的問題,就這麼談著談著,和當院長的猛藏熟了起來。當時,猛藏的第一任老婆清子早已去世。至於宮前俊江,好像也跟丈夫處得不太好。可能是為了孝,總之原因大概很多吧。因此俊江和丈夫離婚,再嫁猛藏,自然也就沒有太大障礙。反正綠、一樹和衿華三人也都已長大成人了。潟戶友愛醫院早在六年前已是日本首屆一指的大醫院了。全部住院人數多達八百多人,很厲害吧?院長要結婚自然非同小可,雖說是再婚,婚禮還是很盛大,聽說當時是在東京的大飯店舉行的,國會議員去了一大票呢。」

「可是,他不是醫生嗎?」她眨著眼睛不解。

「對啦。可是,村下猛藏這個人與其說是醫生,還不如說是企業家。有一段時期,他甚至還在東京插手經營飯店。雖說如此,他只在背後操控並未公然出面就是了。到現在,猛藏在東京都還有別墅。他在潟戶打穩根基,但還是沒放棄進軍東京的野心。」

三枝又拿起另一份剪報。

「他的出生地——」三枝說著忽然打量了他們兩人一眼,「這點和接下來的故事有關,你們最好記清楚。猛藏的故鄉是官城縣松檮郡的松代這個地方。家裡務農,他是次子,從小就是優等生,可說是全族期待的明日之星。他不但一次就考取醫大,連國家資格考試也是如此。考取醫生執照後,他在大學附屬醫院工作了四年左右,二十七歲時和第一任夫人清子相親結婚,兩年後,搬遷到清子的娘家潟戶町。至於說詳細的位置嘛——」三枝攤開關東地區的地圖。

「算是在房總半島的東北吧。你看,有個地方的等高線距離海平面很近吧?這裡有個叫潟戶的車站。氣候好,海景又漂亮,的確是個很有魅力的地方哦。」三枝合起地圖,繼續說,「他的姓氏雖然沒變,依舊是村下,可是對猛藏來說這其實等於是入贅。清子的父親在潟戶町開了一家內科小診所,就是那種五個病人就能擠爆候診室的小區診所。可是,這個寒酸的小診所後來卻成了潟戶友愛醫院的前身。這一切,都是靠村下猛藏一個人的力量。」

他一邊聽著,隨手拿起旁邊的剪報。那好像是從畫報雜誌上剪下來的,上面登著大幅黑白照片。照片中有一個身材瘦小、姿態有點像女人的男人,頭髮已經很稀薄,瘦削的脖子周圍,皮膚似乎已枯焦乾涸。大概是他正從飯店之類的場所走出來時拍下的吧,背後還可以看到飯店的門童。與後者修長的身影比起來,中間這個人看起來就是一臉窮酸樣。可是,這人就是村下猛藏。

腦海深處好像有什麼暗影般的東西,倏地浮現又消失。他感覺得到,他見過這個人,在某個地方見過。他的眼睛無法離開照片。

「乍看之下,不像是那麼厲害的大人物吧?」三枝說,「可是,村下猛藏對潟戶町的人來說,卻像是勵志傳記中的人物。因為不僅他個人成功的方式很輝煌,對潟戶町的貢獻也很了不起。對於除了農業之外毫無經濟產業的潟戶町來說,友愛醫院這種大型機構,等於是點石成金的魔杖。以醫院為中心,帶動了食物與日用品的需求。來探望住院者的人也需要旅館,說不定還需要計程車。為了自行開車前來的人,需要設停車場和加油站。當然,友愛醫院本身也需要各方面的人手,一旦受雇者群聚在此,自然也就出現了娛樂設施和酒館等行業。一旦整個城鎮活絡起來,銀行也會設置分行,還可以鼓動政府建設道路,連車站都蓋得起來。如此一來,不動產也會跟著動起來,房地產價格上揚,簡直是好處多多。這樣如果還不會發展才奇怪,實際上,這個地方也的確繁榮起來了。剛才我說潟戶町,其實照當地的人口已經稱得上潟戶市了。這一切全都是拜村下猛藏所賜。」

「城鎮繁榮起來後,村下家也跟著更加興旺?」

「沒錯。他們收到了驚人回饋。村下一族除了醫院,還經營房地產公司和停車場、飯店、餐廳,成了小小的財團。在鎮議會選舉時,保守派和革新派發生激烈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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