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日,星期一——第二日 第十七節

在「永無島」,打進來的電話都會做成通話記錄。通話時間和關於打電話來的顧客的簡單資料——年齡、職業,如果對方願意說出姓名,當然也包括姓名——有規定的填寫欄,剩下的就由各個諮詢員根據需要作記錄,大致如此。

悅子把記錄都調出來反覆查閱,她從六、七、八月份的記錄中單獨把小操的抽出複印後出了「永無島」。八月強烈的陽光下,街景恍如洗凈晾曬的床單般泛白。

悅子首先從附近的咖啡店打電話給義夫。聽了原委後,父親立刻說:「你一個人沒問題嗎?要不要我幫忙?」

這雖然是個極具吸引力的提議,悅子卻回答:「不用了,我一個人試試看。」如果把義夫也拖來幫忙,就沒有人幫她照顧由佳里了。

「倒是由佳里,要麻煩你照顧了。本來打算帶她一起去旅行,現在只好讓她暫時忍耐一下。」

「有外公陪著玩沒關係啦,對吧?」

「由佳里在旁邊嗎?」

「在呀,她正在聽我們說話,要叫她聽嗎?」

由佳里接起電話就使性子:「媽媽,我也要一起去。」

「不行。你最乖了,要乖乖看家。」

「你非要我留下來不可,是要去做什麼危險的事嗎?」

「不會啦,你放心。」

「媽媽,剛才啊,我聽著事情經過忽然想到一件事。」

「什麼事?」

「你把那本日記還給小操姐姐的媽媽真是大錯特錯。」

悅子哭笑不得。

「小鬼,你躲在旁邊偷聽啊?」

「沒啊,我是坐在樓梯中間聽的。」

「小傻瓜,媽媽會生氣哦。」

「媽媽如果一個人去做危險的事,我也會生氣。」

「不會啦。我向你保證,有困難的時候我一定會找外公和你商量。媽媽純粹只是去找小操,沒什麼大不了的。懂了嗎?」

由佳里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就跟媽媽去上班時一樣,傍晚就會回家了。沒什麼好擔心的。」

「知道了,」由佳里簡短地說,隨即忽然正經起來,「媽媽,跟你說哦。」

「幹嗎?」

「有什麼事你就吹口哨,不論在哪裡,我都會飛過去。」

悅子笑著掛上電話,內心深處總算有點輕鬆起來。

「有什麼事就吹口哨」這是敏之生前的口頭禪,好像是從老電影的台詞改編而來的。偶爾——真的是難得才有一次機會——休假時,敏之拿著喜歡的書躲進不受任何人打擾的安靜的房間前,總會跟悅子和由佳里說這句話。

下一通電話,必須先撥一〇四查詢。

那是小操念的私立高中,位於山手線田端車站附近,算是歷史尚淺的女校。小操形容它「無聊死了,簡直就像垃圾廢棄場」,這句結合了「垃圾堆」和「廢棄場」的話隱含著灰暗的語氣,令人想笑都笑不出來。

曾經見識過綁票案的義夫表示:「沒有比學校戒備更森嚴的地方了。」身為十歲女孩的母親,悅子倒是覺得學校戒備再怎麼森嚴也不為過。然而,這次另當別論,她忍不住希望學校通融一下。

接電話的女辦事員從一開始就冷若冰霜,打心裡懷疑悅子。不管悅子姿態放得多低、聲音表現得多麼沉穩,對方還是穩若磐石、不為所動。在她報上名字,說明與小操的關係,表明想和班主任老師談談,最好能見上一面的意思之前,有兩回差點被對方掛電話。

說不定班主任老師和同班同學對小操最近的生活與交友關係有所了解。悅子抱著這唯一一線希望,緊咬不放。可是,對方從頭到尾毫不客氣。

「不管怎樣,現在已經放暑假。老師也放假了,就算你來了也見不到人,因為老師根本不在。」

沒錯,悅子恨不得踢自己的腦袋。小操的同班同學也在放暑假,縱使有學生到校參加社團活動或補習功課,也不見得能在其中找到小操的朋友。

總而言之,從小操的同學那裡獲得顯著收穫的可能性不高。那孩子本來就討厭上學——想到這裡,悅子一邊安慰自己,一邊決定放棄這條搜尋路線。掛上電話回到座位,她點了咖啡喝。

好,接下來該從哪兒著手呢?

正如由佳里所說,手邊沒有小操的日記的確很失策。如果說還有那麼一點可能的線索,也只剩那本日記了。其他的,就只能依賴悅子過去跟小操交談的內容。

可是,小操在「永無島」並未提過什麼重要信息。不,她當然也提過私生活,卻沒有交代具體的地名或人名,所以根本無從找起。

她總是用「跟朋友去海邊兜風時」或「有個跟我不是很熟的女生」當開場白來談論周遭的事情,即使是和悅子見面也一樣。不提個人姓名,也許小操是用這種方式對悅子豎立起防護罩。正如一色所說,那孩子有她自己的防衛方式。

反覆看著記錄,悅子忍不住想抱頭。這麼重要的事她居然現在才發現,未免太糊塗了。

雖然我自以為跟她走得很近,但我卻連她的朋友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她從來也沒聽那孩子說「昨天我跟京子去逛街」或是「我跟阿明去看電影,結果啊……」之類的話。那孩子會提到的人名,搞了半天全都是藝人和運動員。

同時,悅子忽然想到,說不定小操身邊根本就沒有足以說出具體姓名的朋友?在電話中交談時,悅子如果問她「你那個朋友叫什麼名字」,也許她根本就答不上來。

悅子內心深處彷彿吊著重重的鉛塊。剛開始就出師不利,接下來她還能有什麼辦法找到那孩子呢?

可是話說回來,現在就算是回去求好子,對方也不可能把日記借給她,任何形式的協助都毫無指望。弄得不好,甚至還可能發生糾紛,給「永無島」帶來麻煩。

悅子從皮包里取出記事本,盡量回想小操日記中的內容並寫下來。

現在能確定的,就是八月七日寫了「到了Level7,會不會回不來」這句話。還有,第一次出現Level這個詞是七月十四日。印象中好像寫了什麼「看到Level1」……對,同樣是在十四日,還寫了「真行寺小姐◆」,那句話也不知所云。

第一次和小操見面是七月十日。翻開記事本檢閱,十日是星期二,也就是說,十四日是星期六,可她並未和小操約定見面。翻閱記錄,小操既沒打電話到「永無島」,她也不記得小操曾打電話到家裡。

可是,小操卻在這天的日記里寫了悅子的名字,還附帶一個心形圖案。這是什麼意思?這件事和「看到Level1」又有什麼關聯?

她向店員打聲招呼,把店裡配備的按照五十音分類的東京都二十三區企業黃頁拿來,不管怎樣,先找找有沒有叫「Level」的店鋪或公司。

中!還真的找到兩個叫Level的店名。打電話過去一問,一家是北新宿的咖啡店,另一家是高輪台的錄像帶出租店。不只是錄像帶,據說電玩軟體也應有盡有。不管是哪家店,都沒有在Level後面加號碼,也沒有分店或姐妹店。

而Level7、Level3、Level1這些名稱則完全找不到符合的店家。

由於開著空調越來越冷,悅子又叫了一杯咖啡。

難道Level並非場所名稱?可是,小操明明寫著「打算到」……

在好子接的電話中,據說小操表示「正在馬車道的餐廳打工」,還說住在橫濱的朋友家。

她重複同樣的動作,再次打查號台,這次是問對方橫濱市內有無Level這種店。

然而,這次揮棒完全落空,既沒有Level,也沒有類似名稱的店家。

她換個念頭,打去職業介紹所,請對方把馬車道附近登記在案的餐廳全都告訴她。

「那附近餐廳很多哦。」

「沒關係,請把全部的店名和電話都告訴我。」

她一一記下掛上話筒後,店員立刻從後方跟她說:「小姐,不好意思,請你別在店裡講太久電話。」

「哎呀,不好意思。」

名單上一共列舉出二十幾家餐廳,她決定下午再逐一打電話,詢問店裡有無形似貝原操的年輕女孩。現在勉強剛到十一點,可能還有些餐廳沒開門。

悅子回到座位上,在冷透的第二杯咖啡里加入滿滿兩大匙砂糖,順便又把服務生叫來,點了份本店特製三明治。她其實並不餓,但是早上什麼也沒吃,而且也算作為剛才佔用電話太久的賠禮。

她再次翻閱通話記錄,對照著記事本上的日期,追溯記憶。就在這過程中,她有了一個新發現。

小操是從初春開始打電話到「永無島」的,頻率非常隨意,有時連著三天都打,有時連著十天都沒消息。這點悅子也已經習慣了,所以這次小操在七月底最後一次聯絡後就失去音信,她也沒有特別放在心上。不過,只要小操打來,每次起碼也會聊上一個小時。非假日的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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