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部 鏡子-171

在哲學老師家

當哲學老師看到朱麗和大衛出現在他家門口時並沒有感到吃驚,沒等他們開口,他倒先提出他倆可以暫時住在他家。

朱麗趕忙衝進浴室,痛痛快快地洗了把淋浴,總算是把身上的污垢和下水道那可怕的氣味都給洗乾淨了。她把臟衣眼扔進了垃圾袋,穿上了老師的一套運動裝。幸好運動衫是不分男女的。

把自己洗乾淨之後,她懨意地倒在了客廳的長沙發里。

「謝謝,老師,您救了我們。」大衛說道,他也穿上了一套運動裝。

老師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酒,擺上了些花生,便去準備晚飯了。

晚餐是蛙魚三明治、雞蛋三明治和醋漬柑花蒂三明治。

哲學老師一邊吃一邊打開了電視。

在新聞節目的最後提到了他們。朱麗調大了音量。電視上馬賽·沃吉拉正在採訪一名警察,後者解釋說那個所謂的「螞蟻革命」實際上是一群無政府主義者搞的騷亂,傷員中包括帶頭鬧事的一名高中生,他現在正處於昏迷狀態。

在熒屏上出現了納西斯的照片。

「納西斯昏迷了!」大衛驚叫道。

朱麗的確看到他們的服裝設計師被一群「黑鼠」分子毆打,然後被救護車帶走了。可實在難以想像他還處在昏迷狀態!

「我們得去醫院看他。」朱麗說,

「不行,」大衛反對道,「我們一到那就會被抓住的。」

在電視上出現了一張印有「螞蟻」樂隊8名成員照片的布告。他們欣慰地得知另外500人和他們一樣也都逃脫了。其中也包括伊麗莎白。

「好吧,孩子們,這下禍可闖大了!你們最好給我老老實實地呆在這,等事態平息下去再說。」

哲學老師給他們每人一杯酸奶作飯後甜點,然後起身去煮咖啡。

朱麗憤憤不平地看著電視里報道了這場「螞蟻革命」給楓丹白露高中造成的損害:洗劫一空的教室、撕爛了的校旗、被扔進火堆里的傢具。

「我們成功地證明了進行一場非暴力革命是完全可能的。他們竟然連這一點也要加以否定。」

「那當然。」哲學老師插嘴道,「你們的朋友納西斯現在情況很糟。」

「但這都是『黑鼠』們乾的。這些地道的破壞分子!」朱麗高聲說道。

「畢竟在6天的時間裡,我們的革命一直都是非暴力的。」大衛補充說。

老師撇了撇嘴,好像對他們的辯詞不屑一顧的樣子。

「有些事你們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不採取暴力,就不會有轟功效應,也就不會讓別人感興趣。你們的革命偏離了正確的方向,就因為這是一場非暴力的革命。在我們這個時代,要想對大眾產生影響,就必須出現在8點鐘的新聞節目①里,而要出現在8點檔的新聞里,就必須有死亡、交通事故、泥石流,隨便什麼,只要流血就行。人們只對那些違反人性的、讓他們感到害怕的事感興趣。你們那時候要是殺死幾個警察,哪怕只有一個也就好了。一味鼓吹非暴力只能讓你們的革命變成一個學校節日或者是高中遊藝會,僅此而已。」

【① 在法國新聞節目從晚上8點開始。】

「您是在開玩笑吧!」朱麗抱怨道,

「不,我是認真的。幸虧那些小法西斯來攻擊你們,不然你們的革命最後只能在一片嘲笑聲中收場,一些出身良好的孩子佔領一座歷史悠久的高中用來縫製蝴蝶形狀的衣服,這隻能被引為笑柄而不會讓人肅然起敬。你們真應該感激他們把你們的同伴打成昏迷,要是他死了,你們至少還會有一位殉道者!」

他這番話是認真的嗎?朱麗在心中盤算著。她很清楚選擇非暴力的道路使她的革命不具備太多的尖銳性。但她正是嚴格按照《相對且絕對知識百科全書》的教導來開展這場革命的。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運動不世成功了嗎。非暴力革命應該是可以實現的。

「你們的革命失敗了。」

「畢竟,我們還是建立起牢固的商業網路,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我們的革命還是成功的。」大衛說道。

「那又能怎麼樣?別人根本不會把這放在眼哩。一件事要是沒有得到電視攝像機的證實,就等於沒有存在過。」

「但……」大衛又說道,「我們親手扼住了命運的咽喉,我們建立了一個既沒有上帝也沒有主人的社會,正像您以前對我們說過的那樣。」

哲學老師了聳了聳肩。

「這正是弱點之所在。你們嘗試了,但你們失敗了。你們把這場革命變成了一場鬧劇。」

「這麼說您對我們的革命並不太滿意?」朱麗對他這種語氣驚訝不已。

「是的,一點也不滿意。進行革命得遵守規則,其他的事也一樣,要我給你們打分的話,20分里給你們4分都嫌勉強。你們不是真正的革命者!相反我會給『黑鼠』18分。」

「我不明白。」

哲學老師從煙盒裡取出一根雪茄,仔仔細細地點著後抽了起來,滿足地一口一口吐著煙圈。

朱麗注意到他時不時抬頭去瞧客廳牆上那架大掛鐘,這才明白他說這番話只是為了分散他們的注意力,拖住他們。

她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但為時已晚了,外而傳來了警笛聲。

「您把我們給出賣了!」

「我不能不這麼做,」哲學老師說著避開他們憤怒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抽著煙。

「我們這麼相信您,而您竟然出賣我們!」

「我只不過幫你們進入下一階段,我要告訴你們這下一階段是不可避免的,這樣你們對革命的認識就完整了。下一階段就是:監獄。所有的革命者都要經歷過這一階段。為事業而犧牲的英勇要比非暴力的空想主義更適合你們。說不定這次還會有記者來採訪你們呢。」

朱麗感到一陣噁心。

「您不是說過要是過了20歲還不是無政府主義者是愚蠢的嗎?」

「是的,我說過。但我還說過誰要是過了30歲還是無政府主義者那就更愚蠢。」

「您不是說過才29嗎?」大衛問。

「很抱歉,昨天是……我的生日。」

大衛抓住姑娘的胳膊。

「你沒看到他在浪費我們的時間嗎?我們快離開這,還有機會逃脫的。謝謝您的三明治。再見,老師。」

大衛推著朱麗來到樓梯上。不能走大門,警察可能已經在下面了。他拉著姑娘一直跑到頂樓,從氣窗翻到了屋頂上,然後越過了一個又一個鱗次節比的屋頂。當大衛催促朱麗沿著一處下水管徙下爬時,她才回過神。下滑時大衛把拐棍叨在嘴裡以免礙手礙腳。

他們一落地便撒腳就跑。大衛雖然拖著一條腿,但在拐棍的幫助下他的速度還是夠快的。

夜色十分美麗,楓丹白露的大街上依然人來人往。朱麗擔心有誰會認出她來,隨即又希望某個支持者會出來幫助他們。但誰也沒有注意到她。革命已經煙消雲散了,朱麗再也不是女王了。

警察們仍在後面緊追不捨。朱麗對此已經厭煩透了,她開始感到疲倦。臀部和腹部上新近攢下的脂肪已經不足以為她的高速奔跑提供足夠的能量了。

附近一家超市的霓虹不停地閃爍著。朱麗記起在《百科全書》上寫著要注意觀察各種跡像。超市的招牌上寫著:「在這您可以找到所有您需要的。」

「進去。」她對大衛說

警察就在他們後面,但商店裡擁擠的人群很快就把他們給吞沒了。

大衛和朱麗在貨架間隱蔽穿行,以成排的吸塵器和洗衣機作掩護,跑到了青春服飾櫃檯那,混跡在蠟制模特中間紋絲不動。

擬態,昆蟲首選的消極防禦策略。

他們看到警察對保安人員吩咐了幾句,然後從他們身邊走過,看也沒看他們一眼,就從他們的視野里消失了。

現在去哪呢?

在玩具角,有一座紅色熒光的呢絨帳篷在等著他們。朱麗和大衛鑽了進去,躲在一堆玩具下面,等到四周漸漸安靜下來,他倆就像兩隻心驚膽顫的小狐狸一樣蜷縮著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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