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外殼下(1)

3. 外殼 下

接連幾天過去了。

像每個星期二一樣,曼努埃拉來到我的小屋,在她關門之前。我不小心聽到雅森特·羅森和小默里斯夫人在《阿萊城的姑娘》《阿萊城的姑娘》是法國作家阿爾封斯·都德(Alphonse Daudet,1840-1897)根據其同名小說改寫的戲劇,法國作曲家比才為其配樂。故事表現一位小伙對阿萊城的姑娘的迷戀。參見本書《世界運動日誌之二》中的故事。--譯註上演前的電梯談話。

「我兒子說中國人很執拗!」

口齒不清的羅森夫人沒說:中國人「中國人」法文原文是les ois,羅森夫人卻說成les ois。--譯註,而說的是沖國人。

我總是夢想著訪問沖國。那可能比去中國還有趣。

「他辭掉了男爵夫人,」 曼努埃拉向我宣佈道,臉蛋緋紅,雙眼有神,「而且把其餘的人也一併辭退了。」

我的樣子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幼稚。

「被誰?」我問。

「是小津先生!」曼努埃拉大聲叫道,並用責備的眼光審視著我。

應該說明的是,兩個星期以來,大樓里的居民們都在悄悄談論著小津先生即將搬進已故的皮埃爾·阿爾登家的事情。在這個禁錮在權力與清閑的冰封之中的僵化社會裡,一個是新住戶的喬遷,一個是在小津先生指導下眾多專業人士共同效力的荒謬的巨大工程、參與的人數多得連涅普頓都放棄用鼻子一個一個嗅聞--於是,小津的到來引來了一股興奮異常但卻有點張皇失措的風潮。因為對維持傳統的憧憬以及提及新財富或多或少所帶來的終極指責--如此龐大的裝修風格純粹出於虛榮,購買高保真成套音響設備,或是次數頻繁地叫外賣--這種憧憬可以與銘刻在所有這些被厭倦生活麻痹了的靈魂內心深處的那份渴望相匹敵,也就是這種對新鮮事的憧憬。因此,在兩個星期中,整個格勒內勒街七號都隨著油漆工、木工、鉛工、廚房用具製造商、傢具送貨員、地毯送貨員、電器送貨員,以及最後還有搬家工人來來往往的節奏而沸騰起來,很顯然,小津先生是想徹底翻新人們死都想來看一眼的五樓。若斯一家和帕利埃一家不再搭乘電梯了,而是發現了一種新式的精力充沛法,那就是全天都在五樓的走廊上轉來轉去,這很正常,因為他們出門一定會經過五樓,因此,回家也同樣要經過同一個地方。他們成為所有人覬覦的對象。貝爾納黛特·德·布羅格利施展花招,好有機會到索朗熱·若斯家裡去喝杯茶,可是若斯夫人卻是左派社會黨人,雅森特·羅森則自願把一個包裹帶給正好在屋裡的薩比娜·帕利埃,我很高興能躲過這項苦差役,便裝模作樣地給她了。

因為,我是所有人中唯一的一個,很小心地避免遇到小津先生的人。我們在前門大廳見過兩次,但是每次他都有他人陪同,他只是向我禮貌地打招呼,我也同樣禮貌地向他打招呼,他很懂禮節又很友善。如同在禮節的外殼下就能洞察出人類真實才能的孩子一樣,我的內心雷達突然失控,直覺告訴我小津先生正用堅定的目光審視著我。

可是,他的秘書承擔著他所有和我接觸的工作。我打賭小津先生的到來受到整個街區的人的追捧跟保羅·居揚有著很大的關係。保羅是一個非常英俊的年輕人。他父親是越南人,因此他有著亞洲人的雅緻高貴感和從容神秘感。他的母親是白俄羅斯人,因此他又有著歐洲人的高大身材、斯拉夫人的顴骨,以及單眼皮的清澈明亮的雙眸。他身上結合了男子氣概和女子的文雅細膩,綜合了西方的陽剛美和東方的陰柔美。

那是一個鬧哄哄的下午,我知道了他的出身。那天,他依然在為工作奔走忙碌著,他按響我的門鈴,通知我送貨員會很早送來新的一批傢具,我提議一起喝杯茶,他很爽快地答應了。我們聊得很輕鬆。誰能想到一個年輕的小夥子,英俊迷人並且能力出眾-- 我對天發誓,他真的是相當出色,只要看看他的組織工作能力、對局面的掌控能力、從不知疲倦的身影,以及在平靜中把每件事情安排得井然有序的能力,便能判斷出來--卻並沒有附庸風雅的習慣呢。當他熱情地向我道別之後,我才意識到,原來和他聊天,我完全忘了掩飾自己。

還是回到今天的新聞吧。

「他辭掉了男爵夫人,而且把剩下的其他人也一併辭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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