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圖之外 第六十六節

內特感到噁心。非常噁心。

大學裡他喝醉過幾次。宿醉固然不好受,但他知道真正難受的是夜裡喝過線的那一刻。從醉得挺好玩到抱著馬桶大吐特吐的那個瞬間。

在休息室防火門和薇科的房門之間,在大樓咆哮、空氣充滿靜電的時候,他越過了那條線。可是,他嘴裡不是酒味,而是一股臭牛奶的味道。灰色、渾濁的牛奶,已經凝固、分層、腐臭。光是想到那東西,他的胃裡就翻騰得更厲害了。

他躺在薇科門口的地上。他不記得自己是坐下去還是摔倒的。薇科坐在他旁邊,嘴唇顫抖,說她也有同樣的感覺。

蒂姆還站著,看上去很難受,但不知怎的沒有倒下。視線越過蒂姆,內特看見了走廊盡頭的窗戶。那扇窗戶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他一時間說不清楚,卻一下一下戳著他天旋地轉的腦海深處。

周圍靜悄悄的。經過大樓里剛才響起那些聲音,此刻的死寂在走廊里回蕩,彷彿音樂會散場後的那種安靜。

「你沒事吧?」薇科笨拙地拍拍他的胳膊,她的聲音有點發悶。她皺起眉頭,內特意識到她也發現了。她抬起手摸摸耳朵,然後閉上眼睛,吞咽兩下,「耳朵堵住了。」

他也咽了口唾沫,胃裡一陣翻騰。他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要吐在薇科身上了,但終於勉強壓住。他又咽口唾沫,感覺到耳朵突然通了氣。「該死。」他說。

「好點了?」

「對,謝謝。」兩人掙紮起身。

蒂姆抬起腳,揣向黛比和克里夫的房門。木頭劈裂,鎖頭周圍濺出木屑,門被他一腳踹開。

一個陌生的黑髮男人衝出公寓。他揮動拳頭,蒂姆的雙手動得飛快。黑髮男人悶哼一聲,一把匕首掉在地上。蒂姆對準那男人的鼻樑一記頭槌,再一拳打中他的腹部。男人軟綿綿地倒下,伸手企圖拽倒蒂姆,蒂姆又是一膝蓋頂在他臉上。他抓住男人的下巴,使勁一轉,「咔嚓」一聲回蕩在走廊里。

儘管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幫忙,但內特還是向前走去,聽見公寓里傳來一聲咆哮。另一個男人衝出房門。

蒂姆拿著一個大號電視遙控器。看清楚蒂姆手裡拿的到底是什麼,內特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厲害,只聽見遙控器砰砰響了兩次,從側面彈出黃銅的什麼東西。公寓里的男人又踉蹌走了幾英尺,蒂姆再次開槍。男人癱倒在地。

蒂姆衝進克里夫和黛比的房間。內特和薇科跌跌撞撞跟著他。

牆壁已經打開,控制台露在外面。牆板收了起來,所以內特能聽見機器的運轉聲和一種彷彿傳動系統碾磨的聲音。設備里電火花噼啪飛濺。

安德魯和一個老婦人站在控制台前。一個用灰色帽衫遮住臉的大塊頭男人走向蒂姆,另一個男人蹲在黛比和克里夫身旁,黛比和克里夫都躺在地上,咳嗽不停。克里夫的嘴唇濕漉漉的,一看就是剛嘔吐過。

蹲在那裡的男人手持匕首。

蒂姆再次開火。刀刃一閃,匕首飛過房間。男人大吼一聲,露出滿嘴扭曲的牙齒。第二槍擊中他的頭部側面,他栽倒在黛比身旁。黛比和克里夫驚叫起來。

離蒂姆比較近的大塊頭伸出手,蒂姆抓住他的兩根手指,用力一扭,發出氣泡破裂的脆響。蒂姆的另一隻手猛地甩動,槍管正手反手兩次砸在大塊頭的寬下巴上。

大塊頭吐出一顆牙齒,再次吼叫。他張開嘴巴,他的腦袋像是一分為二。內特在門口看見,覺得那男人的腦袋像是被削掉了,此刻正要落下去。

蒂姆瞄準男人的一隻眼睛近距離射擊,大塊頭跌倒在地。老婦人號叫著跑了過來。

「姨媽,別去!」安德魯喊道,「沒關係的!」

老婦人在房間中央站住。內特、薇科和蒂姆看見她和地上的大塊頭一樣,也有著寬闊的嘴巴和腫脹的雙眼,但她的五官更加扭曲。

「趴下,」蒂姆說,「他媽的別轉身,給我趴下。」

老婦人嘆口氣,蹲下,跪倒在地。她氣喘吁吁,笨拙地舉起雙臂。這雙手臂太沉重了,很難舉過肩膀。

蒂姆的左手突然多了一把槍,這把槍瞄準老婦人,前一把轉向安德魯。「離開控制台,」他說,「趴下。」

要是內特沒算錯,從蒂姆踢開門到現在只過了十五秒。

蒂姆側過頭,但眼睛還是盯著老婦人和安德魯。「內特,能去看看克里夫的工具櫃嗎?應該有繩子或扣條,可以拿來綁住他們。」

四個男人死了。蒂姆不到十五秒就殺光了他們,而且看起來還很輕鬆。

「內特?」

「呃……好的。」工具櫃在窗口,窗外似乎也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內特無法分神去琢磨到底是什麼。

「薇科,」蒂姆說,「你去看看咱們的朋友。」

薇科繞過詭異的老太婆,走向克里夫和黛比。克里夫一臉震驚,黛比似乎好一點。薇科碰碰她的胳膊,黛比抬起頭,「薇科,你沒事吧?」

「我沒事,」薇科說,「我覺得咱們都沒事。」

黛比抓住她的胳膊,「發生什麼了?」

「自由,」安德魯說,狂喜的笑容在臉上蔓延,「推翻統治我們靈魂一百多年的暴政。」

蒂姆順著準星看著安德魯,「別出聲。我不問你,你就不準說話。明白了?」

「隨便你。反正無所謂了。道路已被掃清,我主和祂的神祇夥伴很快就會獎賞我們——」

「安德魯,你閉嘴。」蒂姆說。

安德魯的笑容愈加燦爛,腦袋左右擺動。

「你有槍。」黛比對蒂姆說。

「兩把,」他說,「你要是感覺好點了,不妨拿一把去。」

「克里夫,」內特說,他翻遍了木櫃的一半抽屜,「幫我找繩子。」

克里夫眨了幾下眼睛。黛比捏捏他的胳膊,薇科用紙巾幫他擦臉。「我沒事,」他喃喃道,深吸幾口氣,「真的沒事。」

「內特需要你幫忙,克里夫,」蒂姆說,「你比其他人都熟悉你的工具櫃。」

克里夫在黛比的攙扶下搖搖晃晃起身,兩人走向工具櫃。他擠開內特,在最底下的一個抽屜前蹲下。

門口的地板吱嘎響起。蒂姆猛地轉身,一把槍還指著老婦人。希拉嚇得尖叫,羅傑舉起雙手。「哇!」他喊道,「兄弟,是我們。」

「抱歉,」蒂姆說,「老習慣。」

「我操,」羅傑說,他朝走廊吐了口胃酸,看著地上的屍體,「老先生你是布魯斯·威利斯扮的吧?」

克里夫從抽屜里取出一捆黑色塑料束帶,每根至少長一英尺。他分開束帶,一半交給內特。

「他們……他們死了嗎?」希拉問。

「希望如此,」蒂姆說,「但這會兒我什麼都不敢肯定。」他朝窗外打個手勢。

無力的陽光一縷縷照進玻璃窗。克里夫望向掛鐘,掛鐘說現在是九點十分。黛比也抬頭看了一眼掛鐘,然後走到丈夫身旁。希拉和羅傑也走了過去。薇科去窗口站在內特旁邊。

「朋友們,」希拉說,「我們這是在哪兒?」

南邊十幾英尺開外的紅磚樓房不見了。它背後的一幢樓、再過去的一幢樓也一樣。就視線所及的範圍之內,只看得見怪石嶙峋的山麓,點綴著一叢叢黃色雜草和幾棵病病歪歪的棕櫚樹。就彷彿無數B級電影里的史前布景。

薇科把臉貼在玻璃上,望向大樓門前——一片荒原。大樓背後也一樣。這條街上其他建築物都不見了。要是她沒看錯,連肯莫爾大道本身也消失了。

縮成一團的太陽是血色天空中的一個亮點。那是行將熄滅的餘燼,是昨天點起的假日篝火餘下的最後一絲火焰。

「一切都死氣沉沉。」黛比說。

蒂姆清清喉嚨,「說到這個……」

克里夫去捆安德魯,內特用束帶扎住老婦人的左手腕。她手腕上的肉很多,胳膊臃腫得無法在背後交叉。內特只好用幾根束帶做成鏈條捆住她。

老婦人膚色慘白,滿臉黑斑——黑得不可能是雀斑。她散發出潮濕陰冷的氣味,連濃烈的花香香水(也可能是澆遍全身的來蘇水)也遮不住。內特在她的手腕上摸到脈搏,束帶咬下去的時候她叫了一聲,但內特忍不住要覺得他捆的是一具泡過水的屍體。

他還在臃腫的肥肉下摸到了粗壯的肌肉,為了安全起見,他決定再捆一道——最好再捆兩道。

「那麼,」薇科從窗口回來,看著蒂姆說,「你出版過槍械書籍,所以會射擊?」

蒂姆露出嘲諷的笑容,「也不盡然。」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內特問,「你難道是……槍手?刺客?還是別的什麼?」

「就當是『別的什麼』吧。退休前我為一個著名的三字母機構工作。」

「媽的,」羅傑在窗口說,「你是在IBM學的這些?」

蒂姆嗤笑道:「對,IBM的職員培訓計畫特別帶勁。」

「我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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