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之下 第六十四節

到今天為止,名叫卡爾邁克的男人監視蒂姆·法爾已近兩個月。三個月的限期就快就到終點。希望上頭別派他連值兩個班。他每周都會想到一兩次,搞不好在可預見的未來之內,法爾將一直是他的任務。這在幾個方面都很不妙。法爾的觀察期定為十八個月,監視期為五年。

有人認為觀察是個美差,但卡爾邁克不屬於這種人。困在車裡一年能逼瘋他。他入職不是為了監控退休職員和被開除的分析師。沒錯,他們不會把普通職員和分析師列入觀察範圍。法爾這種人的級別這麼高肯定有他的原因。

看見一伙人出現在街道對面,卡爾邁克在記錄本上寫下幾筆。監視了六個星期,他已經認識這段路的所有居民。他從沒見過這夥人里的任何一個。四個男人。他在馬路這邊能看清他們。他們相貌平常,要他說,是地中海地區或東歐裔。其中一個膀大腰圓,身穿健身房的灰色帽衫,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衣服對六月來說過於厚重,但說不定是幫派制服。附近這種人並不罕見。

這夥人站在卡瓦奇大樓門前。不久,又有兩個男人和兩個女人走下山坡,加入他們,同樣是皮膚蒼白的斯拉夫長相。

他打開筆記本電腦,就這夥人寫了幾句話。加密鏈路的另一頭永遠有實時分析師待命,哪怕是星期五晚間八點四十七分也一樣。任何事情,只要稍微有點可疑,就直接通知他們。

卡爾邁克從電腦上抬頭。有人走出大樓。安德魯·韋特,聖經狂。背景調查的結果乾凈得嚇人。他朝台階底下的那伙人揮揮手(就在卡爾邁克打字的時候,這夥人已經變成了十幾個),他們也向他揮手。其中一個人對他直呼其名,他下來開門。

卡爾邁克看見一個老婦人轉到了金牛車的前面。太陽裙和大碼開襟線衫裹著圓滾滾的身體,頭上的寬檐帽說是一把小傘也不為過。她擠到金牛車和前面一輛皮卡之間,蹣跚著走向駕駛座的車窗。

他每周至少要應付一次附近的居民。老婦人不是要問路就是請他動動車子,也可能是推銷什麼東西——水果、盜版碟、床罩。這屬於他沒法理解的文化差異。他把電腦放在乘客座上,準備應付老婦人。

老婦人清清喉嚨——嗓子里像是有痰。「不好意思,」她用帶口音的英語說,「真抱歉,您能給我指個方向嗎?我似乎迷路了。」

「我不住在這附近。」他說。他放穩電腦,懶洋洋地瞥了老婦人一眼,「我也很想幫你,但你最好去問拐角的——」

老婦人像是帶著萬聖節的面具。她眨眨眼睛,卡爾邁克覺得這張臉肯定是假的。等他確定事實並非如此,摸索著去掏槍的時候,一條胳膊已經伸進車窗,捏斷了他的氣管。他掙扎片刻,舉起手槍,老婦人抓著他的腦袋去撞方向盤,撞了四次,紅白彩條的氣囊砰然打開,把卡爾邁剋死死壓在駕駛座上。

「阿姨,」安德魯在街對面喊道,「完事了嗎?我們可別遲到。」

「來了,我親愛的,」老婦人說,她鬆開手,輕輕甩了甩,「只是先打掃一下。」

「我們也許該搬家。」黛比說。

克里夫發現自己很想喝一杯。自從打開十四號門那天起,他就一直想喝一杯。實話實說,他想像從前那樣喝個酩酊大醉,就像遇到黛比之前,醉卧一整個周末。

但那些日子並不美好。

「什麼意思?」他問。

黛比聳聳肩,「搬走。換個地方住。本來就是遲早的事情。」

「遲早的意思是你畢業或我找到穩定的工作,」他說,「現在我們還承擔不了。」

「我們能想辦法。」

克里夫搖頭道:「上哪兒能用這個價錢找到這樣的公寓?一間小工作室就不錯了,多半還遠遠地在聖費爾南多山谷。」

「山谷也沒那麼糟糕。」

「我們每天要多花兩個小時搭公車。你最討厭公共汽車了。」

她抱起雙臂。相處五年,克里夫知道這可不是好兆頭。他伸手抓住黛比的手,手指滑進她的指縫。「親愛的,」他說,「怎麼了?」

黛比瞪著他。

他點點頭,「奈特夫人?」

「奈特夫人,我們牆裡的東西,走廊對面的東西,所有這些事情。」她朝十四號和他們的閣樓打著手勢。大家幫克里夫把閣樓搬離變形的牆板,靠近那個棺材鎖。他給閣樓斜著加釘了五六條木板,現在它不靠任何牆壁支撐。

他用大拇指揉著黛比的手指,鬆開她的雙臂。「再說,」他說,「總比內特在牆裡發現的東西強。」他對黛比微笑。

「你看。」她說,「我擔心的就是這個。大家都拿死亡開玩笑。這兒死了人,我們卻假裝沒有。」她的眼角滲出水汽,就快變成一滴眼淚,「萬一是你怎麼辦?」

「天哪。」他說。

「你伸手進去過。」

他點點頭,「去救我們的朋友。」

「但你有可能喪命。」黛比說,手緊了緊,另一隻眼睛同樣滲出水汽,「你有可能像她那樣被吸進去。你要是消失了,他們也只會盡量掩飾。他們根本不在乎。」

「喂,」他說,「這不是真的。你知道他們很在乎。」

「他們不在乎奈特夫人。」

他抬起手,用大拇指擦拭她濕潤的眼角,在她的鼻樑上蹭蹭。她露出無力的笑容。「他們當然在乎。」克里夫說。他親吻她的指節,看著她的雙眼。「聽我說幾句,也許不中聽,但請你聽我說完。好嗎?」

她點點頭。

「我們並不熟悉奈特夫人,」他說,「她住在這幢樓里,她想了解這個地方。可是,她只是同住一條走廊的普通鄰居而已。」

「這並不代表我們應該——」

他輕輕用手指封住黛比的嘴唇。「確實不會讓悲劇變得不是悲劇,但她不是我們的朋友,我們也不熟悉她。我們沒有人熟悉她。我們大多數人只認為她是個壞脾氣的老太婆,還有點種族主義。你也一樣。」

黛比盯著桌子。

「對她遇到的事情,我們都很難過。我們都希望這件事並沒有發生過。可是,她只是陌生人,」克里夫頓了頓,「如果是我,他們肯定不會這樣。他們不會像對待她的貓那樣撇下你。他們會在這裡。內特會勾搭你,因為你實在太他媽漂亮了。」

黛比抬起頭。眼角的水汽又出現了。「不許說粗話。」

「對不起。」

「內特和薇科是一對。」

「呃,對。經過這個星期的事情,也難怪。」

她「撲哧」一笑,用另一隻手擦擦眼睛。「我愛你,知道嗎?」

「我記得婚禮上已經說過了。」

「千萬別被這幢樓害死。」

克里夫又親親她的指節。「不會的,我保證。」

有人使勁敲門,嚇了兩人一跳。克里夫笑著捏捏妻子的手,「想去開門嗎?」

「我一直在哭,」她說,「而且這兩天對大家很兇。」

「他們會同情你的。」他說。

「刻薄鬼。」她擦擦眼睛,走廊里的人繼續敲門。聽起來很緊急。她走向房門,透過貓眼張望。

安德魯站在正中間,周圍還有幾個人,但貓眼裡看不清究竟是誰。

黛比轉動鎖銷,解開門鏈。她打開門,安德魯的視線落在她臉上。她瞥了一眼另外幾個人,發現都是一個也不認識。

「晚上好,黛博拉,」安德魯說,「非常抱歉。」

「怎麼了?有什麼——」

安德魯的手重重地落在她下巴上。他沒有攥緊拳頭,但這一巴掌已經足夠讓她踉蹌後退。安德魯推開門,逼近她。另外幾個人魚貫而入。這夥人最後的老婦人關上門,重新轉動鎖銷。

克里夫看見黛比跌倒,撲向安德魯,安德魯反手又是一下。這次他攥緊了拳頭。克里夫的腦袋被打得轉了個方向。有人曾經揮舞二乘四的木條給他來過一下。安德魯隨手一拳就有這麼大力氣。

他拚命想思考,但眼前直冒金星,他倒在黛比的身旁。黛比在震驚中眨著眼睛。她的鼻孔和上嘴唇的傷口滴下鮮血。

克里夫想站起來,但一個男人把他按倒。男人的腳很奇怪,隔著廉價運動鞋克里夫都能感覺到它的形狀,他懷疑男人有條假腿——說不定是仿生假腿。

安德魯站在他們面前,抱著變色的聖經。他低頭看著克里夫和黛比,眼神彷彿他們是小貓小狗。

「這麼想也未嘗不可,」他說,「你們和救贖的關鍵朝夕相處卻毫不知情。足以讓你們成為天選者了,哪怕你們並不是我們宗派的成員。」

矮胖的老婦人穿過人群,站在安德魯身旁。她的臉很不對勁,讓安德魯想起胚胎的照片——嘴巴只是一條線,眼睛對於頭部來說不但太大,而且分得太開。她眨眨眼,更加襯托出這雙眼睛有多麼巨大。混沌的眼白與灰色的皮膚幾乎是一個顏色。

安德魯拍拍老婦人的手臂,模樣像極了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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