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三 第四十八節

薇科坐在休息室那張檯子的邊緣。面前擺著一套資料,包括他們的全部筆記,還有列印出來並做好標記的所有照片。其中大部分她幾個月前還不認識內特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但最近他們又發現了這麼多情況,說不定能看出什麼新線索,找到研究問題的新角度。

她第四或第五次衷心希望自己有一台能帶下來的筆記本電腦,顯示器比手機屏幕大就行,無線網路穿不透這麼厚的地層,但總比處理這麼多紙張強得多。

她望向保險門。門敞開著,克里夫找到了一個小掛鉤,能讓門一直開著。

她已經在地下室以下的休息室等了四個小時。蒂姆將時間分割成三小時一班輪崗,但薇科主動幫黛比代班,讓她和明天要上班的克里夫共度良宵。

再過十八分鐘,從她和內特在保險門下的房間道別就要滿二十七個小時了。蒂姆管那個房間叫「過渡艙」。探險者應該很快就要回來了。

前提是沒有出什麼岔子。

昨天和今天上午,他們翻遍了那個大房間,仔細檢查每一件傢具,拉開了每一個抽屜和鎖櫃。他們找到一些餵養了無數世代蛀蟲的衣服和一副金邊眼鏡——古老的手持式。他們還發現了幾枚銀幣,安德魯估計賣給收藏家每一枚能得二三十塊。價值評估附送一場有關物質財產的佈道,不過很快就被蒂姆畫上了句號。

黛比說他們在灰塵中留下了印記,明眼人很難不注意到有人進過這個房間。剛開始他們還有點擔心,但他們很快就一致同意:這個房間安靜了這麼多年,近期恐怕也不會有人開門檢查。既然已有定論,其他人繼續翻查,內特開始打掃衛生。薇科的大學室友也有這個習慣。面對危機和不確定,最能安慰某些人的就是打開吸塵器。一罐地板精油和兩捲紙巾創造了奇蹟。下層地下室雖說稱不上煥然一新,但誰也不會反對就著檯子吃頓飯。

薇科挑出一疊照片,把最頂上一張換到最底下。她在桌面上敲敲那疊照片,對齊邊緣,然後看著此刻在最頂上的那張照片。這是一張大樓正立面的仰拍。

「媽的。」她自言自語道。

聲音不夠響,沒有在四壁之間回蕩。她把眼鏡向上推了推,考慮要不要再叫一聲。

她很生氣,因為她沒有和內特一起下去。從他們和蒂姆第一次進入下層地下室探險,她已經生了四天的氣。

八年!她有八年多沒發過哮喘了。她去年有三次騎自行車去上班,肺部連一絲刺癢的感覺也沒有。該死,兩年前她上過跆拳道課程,連一次喘不上氣的感覺都沒有。她有一半時間甚至不帶吸入器,就算帶了也覺得是個毫無意義的擺設——和她念大學時在包里放安全套一樣,她知道全世界只有她最不可能有艷遇。

可是,哮喘卻在隧道里發作了。生命中不可思議的事情即將發生,肺部卻和她鬧起了彆扭。她感覺到胸腔受到壓迫,知道胸膛會像被繩索捆緊。她必須使出全部的意志力,才能逼迫熱烘烘的空氣進入肺部。

此刻,內特跟羅傑和那個賤貨在底下。這麼說並不公平,但她總是不由自主地把希拉看作賤貨。有個老笑話是怎麼說的來著?她心想,花痴和賤貨有什麼區別?花痴和所有人睡覺,賤貨和除你之外的所有人睡覺。

當然不是說她想和希拉睡覺,或者真的認為希拉是賤貨。她只是不知道希拉到底想和誰睡覺。因為經驗告訴薇科,有希拉那種長相和風度的女人能得到的男人一般比某人那種長相的女人多。

好吧,某人就是薇科。

金屬樓梯傳來吱嘎聲。她扭頭去看,見到安德魯走下台階。他身穿棕色拼白色的套頭馬甲,天藍色的領帶扎得緊緊的。「哎呀,」他說,「我不知道這兒有人。」

「他們回來之前,這兒一直會有人,」她說,「你聽見蒂姆怎麼說了?」

安德魯盯著半空中看了幾秒鐘。他思考片刻,搖搖頭。「沒有,」他說,「當時我肯定走神了。」

「呵呵,」薇科說,「還好你沒有自告奮勇。」翻查下層地下室和過渡艙的時候,安德魯基本上毫無用處。

「現在我想起來了,」他說,「蒂莫西要我周日做工。」

她扭頭去看保險門,免得安德魯見到她在翻白眼。「改主意了?」

「沒有。」他從薇科身邊走過,到保險門前向內張望,雙臂和兩手緊貼身體兩側。他後退半步,扭頭問薇科,「他們還沒回來?」

薇科放下照片,「沒有。」

「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發現什麼?」

「我說過了,他們還沒有回來。」

他揚起下巴又放下,「哎呀。」

「到底有什麼事,安德魯?」

「沒有,」他用背書般的聲音說,「只是想四處多瞧瞧,看看還有沒有新發現。」

「我們昨天翻得很徹底,」薇科提醒他,「蒂姆和我今天上午又找了一遍。」

「沒找到什麼有意思的東西?」

她扭頭看著他,「比地下的一堆房間和隧道更有意思?」

安德魯的腦袋向左歪歪,又向右歪歪,最後放正,兩肩隨著頭部擺動。「我想到咱們在休息室開的會,說這兒藏著什麼東西。」

「這些東西不算藏在這兒?」她朝四周打個手勢。

他這次不左右擺頭了,而是點點頭,「不算,這些東西存在於此,但不算藏在這兒。我們不認為內森牆上的留言說的是保護一張餐台吧,你說呢?」他對薇科露出牙齒,薇科險些跳起來,但隨即意識到安德魯是在微笑。

「我們也許會搞清楚的。」薇科說。

「我們也許會的,」安德魯說,「只要我主願意。」

薇科忽然想到,這裡是地下兩層,就算她扯開嗓門尖叫,恐怕也不會有人聽見。安德魯的笑容更是火上澆油。不過話也說回來,安德魯一直讓她隱約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兩人對視片刻,安德魯的笑容消失了。「好吧,我不該再繼續打擾你,」他說,「我下來的時候你似乎正全神貫注。」

「是的,」她說,收起厚厚一摞筆記,「我們手頭有很多東西需要篩查,不能遺漏任何線索。」

安德魯又點點頭,「對,」他附和道,「否則就太糟糕了。」

薇科一直在擺弄手裡的照片,但在安德魯轉身離開前都不敢低頭去看,因為她很痛苦地知道安德魯說不定會就站在這兒盯著她看。於是她手裡繼續擺弄照片,眼睛看著保險門,用餘光留意安德魯的舉動。

安德魯的腦袋又左右擺了擺,然後轉身走向樓梯。「祝你晚上過得愉快。」他說。

「你也是。」薇科答道。安德魯走向地下室,薇科一級一級數到十八級。為了安全起見,她甚至聽著安德魯走出房間,穿過走廊走向洗衣房。她知道安德魯雖說討厭,但還算不上危險,但不知怎的,討厭和危險的界限有點模糊。

薇科躺進椅子。她把照片的順序換來換去,這會兒最頂上一張拍的是奠基石。照片是水平列印的,因此她在橫著看奠基石,有那麼一個瞬間,那些字母在這個角度下有了意義。她彷彿看到了什麼,但視線才聚焦就消失了。

就在她有機會梳理思路的時候,保險門裡傳來了微弱的聲音。

「媽媽呀,」羅傑說,「我們到了?」

「應該是的。」內特說。

三個人在離發電機房十段隧道的地方過夜。今天花了十二個小時沿著隧道向上爬。他們步履艱難,彷彿長途跋涉的傷兵。希拉靠在羅傑身上。午餐後不久,內特感覺他像是穿了雙混凝土鞋子。

他們拐過這個轉角,旋轉樓梯出現在最後一段隧道的盡頭。熟鐵欄杆彷彿歪斜的黑影。他們停下片刻,感覺肌肉在顫抖。內特小腿發硬,他提起腳趾,對抗肌肉僵硬。

「來吧,」他說,「別在這時候倒下。」

「太對了,」羅傑說,「我需要一瓶啤酒。」

「我的天哪,」希拉說,「我要洗掉身上的所有灰土,然後睡上至少一天。」

內特扭頭看她,「照片怎麼辦?你會把照片從相機里拷出來的,對吧?」

希拉嘆道:「也許?」

「優先順序排在洗澡之後?」

「內特,我最親愛的,」她微笑的,「不是想罵人,但操你的滾遠點。」

「多麼典型的女人,」羅傑說,「她遇到了生命中最酷的事情,心裡卻只有自己的相貌。」

希拉抬起手,輕輕拍了羅傑後腦勺一巴掌。「抱歉,」她說,「我想說的其實是操你們倆的滾遠點。」

「你好像沒這個力氣了。」羅傑說。

「哈,力氣我有的是。」她說,「只是你這麼臭,不值得我費這個力氣。」

他們哈哈大笑。他們累得不得不停下腳步大笑。接著他們爬向旋轉樓梯。最後兩百英尺花了他們五分鐘。

「感謝上帝,」羅傑說,「樓梯。我正愁我沒法再走上坡了呢。」

台階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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